不止晏泠逃了,还带着一名誉国士兵。
朱朗是又气又怕。
气的是这么好的计谋居然还没能置晏泠于死地。
怕的是万一晏泠真没有死,报复他怎么办?
而且他本以为荣原固若金汤,外面还有东林军帮他挡着,怎料居然能跑进来一名誉国士兵?
“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朱朗站在书房里,摸着自己的下巴来回踱步。
不管那个人是什么人,即便他救下晏泠,晏泠只要人还在他这荣原城内,就是插翅难飞。
如此一想,朱朗那颗悬着的心又落回肚子里。
“来人!全城戒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晏泠给本官找出来,当场格杀勿论!”
就这样,整个荣原的兵全部出动,地毯式搜查晏泠的踪影。
残阳落幕,血霞稀释,夜幕深沉,月色渐明。
甲子巷尽头,一间破败的小屋里,三具尸体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战乱令荣原爆发瘟疫,这间屋子的主人便是死于瘟疫。
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娃娃,身上早已烂的没眼看,爬满了苍蝇,令人作呕的气味充斥整个甲子巷。
这种地方,只有死人,没有活人。
所以即便是官兵搜查,也查不到这里。
晏泠与绯雪正躲在这里。
晏泠没有为带绯雪到这种地方躲藏而道歉。
绯雪也没有因晏泠带自己到这种地方躲藏而抱怨。
两个人默不作声,心照不宣。
与腐烂的尸体共度一夜,这种事对晏泠而言不是第一次,对绯雪而言也不是。
他们能够活到今天,正是因为见惯了这种惨剧,并且从这些尸体上迈了过来。
晏泠用手边仅有的东西简单帮绯雪处理了伤口。
庆幸,那一剑堪堪擦过心脏,否则回天乏术。
浑身一激灵,晏泠有些后怕。
他抱着绯雪,用自己的体温帮绯雪取暖。
绯雪依偎在晏泠怀中,脸上全是虚汗,脸色仍旧难看。
晏泠不该救他的。
目光飘向晏泠的肩膀和膝盖,那上面仍插着箭,箭杆已经被晏泠折断了,但箭头还嵌在晏泠的血肉里。
绯雪感觉胸口一阵绞痛。
晏泠的身上全是血,比他身上的血多得多,尤其是膝盖。
以中了箭的膝盖一路背着他东奔西跑,东躲西藏,趴在晏泠背上的绯雪眼睁睁看着晏泠膝盖上的血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大。
这不是晏泠该受的罪。
不论他是否凶多吉少,带着重伤的他始终是个累赘、包袱。
晏泠应该果断丢下他,自己一个人逃命最终成功的几率还能大些。
毕竟,他是晏泠的仇人。
只是仇人。
绯雪的内心波涛汹涌、五味杂陈。
他很想问晏泠,为什么不舍弃他?
性命攸关,舍弃一个仇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眼下这种境况,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更何况,问了也听不到晏泠的真心话——
绯雪有这种直觉。
虽说藏身之处的条件异常艰苦,可就这么倚靠在晏泠怀里,绯雪莫名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幸福。
至少此时此刻,他与晏泠是真的同生共死,患难与共。
沉甸甸的眼帘还是阖上了,绯雪太过疲惫和虚弱,哪怕想撑也撑不住。
头一歪,他靠在晏泠的胸前,睡着了。
晏泠听着怀中绯雪匀称的呼吸声,高悬的心仍不敢落地。
他闭上眼,养精蓄锐,但并没有睡着。
这一晚,他是不能睡的。
晏泠也虚弱到了极点,可是他必须撑住。
不说敌兵还在搜查追杀他们,光看绯雪的身体状况,他也不能入眠。
一整晚,晏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查探一下绯雪的样子。
看一看脸色,探一探鼻息,摸一摸脉搏,确定绯雪只是睡的很熟,而不是死了,他才松一口气。
绯雪仍面如死灰,额头与鼻翼的虚汗晶莹剔透,两片鸦羽般浓密的长睫时而颤抖,可怜得让人心疼。
晏泠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浅浅地,在绯雪的额头、眼帘和鼻尖处落下蜻蜓点水的吻。
两具遍体鳞伤、狼狈不堪的身体依偎在一起,迎来了新一天的朝阳。
当晏泠睁开眼,看到绯雪脸上的脓疮时,不禁呆若木鸡。
他们是安全躲过了官兵一夜的搜捕,然而绯雪却染上了瘟疫。
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绯雪意识到,今后他没办法再保护晏泠了。
他的生命,与他的职责,全都到此为止。
“王爷……”
“闭嘴。”
知道绯雪想要对他说什么,晏泠目眦尽裂。
他不是在气绯雪,而是在气自己的无能。
然而绯雪却摇摇头。
他很清楚即便他要晏泠丢下他,晏泠也不会照办。
然而晏泠必须丢下他。
“王爷……”绯雪虚弱地喘息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玉,随时都可能碎得四分五裂。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求王爷你……务必听进去我这句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