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胡同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男子一身玄衣黑如夜色。
他伫立于绯雪身后,无声注视着绯雪的背影,深邃黑瞳隐藏着千思万绪。
无需回头看,绯雪也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是谁。
一整夜,对方都站在屋顶上默默注视着他,他并非没有察觉。
晏泠并不急于开口,他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绯雪和他聊下去,而不是直接赶他走。
前方的绯雪也默不作声,像是在等待。
一阵强风将两人的发丝与衣摆吹乱了几分。
终于,晏泠轻启薄唇:
“阿雪,两年没见,你过的还好么?”
先从寒暄开始,这是晏泠的策略。
“比待在你身边时好。”绯雪倏然转身。
面对面的一瞬间,晏泠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身子一震。
映入眼帘的绯雪的脸,比两年前还要美艳动人,精致的五官如能工巧匠的雕刻,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尤其是举手投足散发出的气质,不再像一把冰冷尖锐的刀,而是像一只涅槃重生的火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晏泠的胸口产生一丝微妙的疼痛。
他没有从绯雪那对漂亮的异瞳里看到对自己的仇恨与憎恶,有的只是千帆过尽的镇静与潇洒。
这种波澜不惊,令他害怕。
“要喝么?”晏泠从腰间取下一壶酒,递到绯雪面前。
“我今晚喝的够多了。”绯雪拒绝,声音冷淡,“如果没别的事,别再跟着我,我要睡了。”
“阿雪!”
在绯雪转身想要回屋的瞬间,晏泠一下子闪身来到他旁边,五根手指像是牢牢焊在他的手腕上一般,滚烫的体温仿佛在他的手腕上烫出了伤痕。
绯雪抬眼瞪着晏泠。
距离拉近,他发觉晏泠的脸比记忆中憔悴沧桑了太多太多,仿佛这两年来下了大狱,抑或是遭到非人的折磨。
晏泠一脸焦躁,眼中溢满了矛盾纠葛,似乎想放开他,又不敢放开他。
“你别走……阿雪,不要走……我只是……只是想跟你聊一聊……”晏泠的声音难以自控地颤抖着,手仍死死抓着绯雪,不肯松开,仿佛他稍一放松,绯雪就会消失不见。
有种腕骨快被晏泠捏碎的错觉,绯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酒?”
晏泠怔了一下,答道:“张家铺子的醉美人。”
“看在好酒的份上……”
一听绯雪这话,晏泠顿时心花怒放,他想要拉住绯雪的手,然而在他松开五指的瞬间绯雪便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旋即纵身飞到屋顶上。
晏泠也跟着飞上去,却见绯雪坐在正脊的一端,指了指另一端,示意他坐过去。
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与紧张,晏泠虽然想离绯雪近一些,却还是听从绯雪的指示,坐在了离绯雪最为遥远的另一端。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整个屋脊。
头顶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夏夜的风总归不似冬夜那般寒冷,很适合赏月纳凉。
晏泠将酒扔给了绯雪,小心翼翼地问:
“阿雪,是……姬如风救了你么?”
绯雪接住酒壶,喝了一口,答道:“不是。”
晏泠面露惊讶之色。
当初绯雪引颈自刎后,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找来的太医,都断定绯雪没得救了。
绯雪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为何会起死回生。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重回当初背叛晏泠时的那个雨夜,重温了一次被晏澄逼迫,被晏泠憎恨,被自己训练的影卫追杀的那种绝望。
而后,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置身于冰棺之中,冰棺是在静岚小筑里。
毋庸置疑这冰棺是晏泠为他准备的。
绯雪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引颈自刎了,然而为何还活着?
摸摸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已经奇迹般地愈合了。
这让绯雪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或是已经下了阴曹地府。
然而,心脏的跳动与有温度的体温告诉绯雪,他确实死而复生了。
关于复活,绯雪没有任何头绪,他只知道,他不能留在这里。
于是,他从无人把守的静岚小筑里跑了出去,没跑多久便偶遇了姬如风。
姬如风刚巧就是来找他的。
当初在永兴寺分开后,姬如风受西墓国师邀请前去西墓作客。
任何一个朝廷都或多或少想拉拢一些江湖势力,西墓也不例外。
然而,当姬如风受邀来到西墓后,却发觉这次邀请不过是鸿门宴,他遭到埋伏,险些无法全身而退。
而就在他被困西墓,离开转生门的这段时间里,转生门遭到各大敌对门派联合围剿,死伤惨重。
姬如风拼死赶回去后,虽心系绯雪,但他不能置转生门那么多弟子的性命于不顾,于是决定先留在转生门,安顿好门内弟子再去找绯雪。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姬如风听闻绯雪从誉国国都燕京的城楼上自尽殒命,尸体被岚王放置于千年寒冰打造的冰棺里完好保存着。
这个打击对姬如风而言可以说是巨大的,他当场口吐鲜血,险些走火入魔。
不用问能够逼死绯雪的人当今世上唯有一个——
晏泠。
姬如风调养了几日身体想要找晏泠决一死战,为绯雪报仇雪恨。
结果,在他刚到燕京城郊时,他看到了穿梭于密林之中,逃命一般的绯雪。
就这样,绯雪与姬如风重逢。
在姬如风的建议下,绯雪先在转生门里闭关修炼了差不多两年时间,他被挑断的手筋脚筋虽然接上了,但武功大损,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无权无势又无武功,等于任人宰割。
绯雪不想复活后的自己再步曾经的后尘,于是接受姬如风的好意,在转生门闭关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