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无眠悟道的那日,既是他的死期。
当时,天狗食日,世间晦暗,无风的山顶全是焦黑枯树,死一般沉寂。
昭无眠面无表情,在北邙山顶设下乾坤回溯阵。
阵法图由他的鲜血所绘,稍过片刻,猩红变成了暗褐色。
昭无眠站在阵法中,上顶苍天九重,下踩百川山冢,闭眼默默施法,口中念着那几句他已经记了上万遍的咒文。
忽有怪异的风旋转而至,吹过昭无眠的身,他立刻觉得浑身经脉断裂,猛地喷出一口血,身子无力,重重摔倒在阵法中。
他喷出的鲜血融进法阵里,缓缓渗入土地。
一直面无表情的昭无眠双眸出现了愕然,他双手撑地勉强站了起来,胡乱地抹了下脸上的血,发现自己一身修为全不见了。
“成了?没成?”昭无眠嘀咕两句,嘴角忽然一扯,像疯子一般癫狂地大笑起来,沾了血的手在脸上胡乱涂抹,他边笑边大喊,“哈哈哈哈哈,成了?!没成?!”
“魔头!!拿命来!”
一声气势十足的呵斥声从昭无眠身后传来。
昭无眠瞬间收敛了笑,转身冷冷看去,看见所谓修仙正道的太白宗大弟子李启明,手持薄剑,身姿笔挺站在那。
李启明不愧是太白宗、岁星宗两大门派的亲传大弟子,一身皓白立领束腰衣,端得是极正气的模样。
而李启明的身后,是支持协助李启明,对着昭无眠喊打喊杀的修道众人。
再之后,多说也无趣。
无非是咒骂着魔头,细数着罪行,发泄着怒火。
千人踩,万人唾。
最终,薄剑刺穿昭无眠的胸膛,剔骨穿肉。
昭无眠从山顶坠落,听见狂风在耳边怒吼呼啸。
他瞪眼望去,在临死前看见天空中,半黑的悬日逐渐扭曲,景象可怖,恍如幻境。
哈哈是不是成了?这是成了吧!他成了啊!!
那是昭无眠此生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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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回到身体时,昭无眠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了,从来都是别人跪在他面前。
昭无眠因此感到些许疑惑,他抬眸看去,发现自己身穿破旧麻布衣,手腕消瘦骨凸满是淤青,而他的面前是一条车水马龙、尘土飞扬的黄土官路。
“老实点,别动来动去的。”
轻蔑的呵斥声响起,一把带土的草根砸在昭无眠头上。
昭无眠蹙起眉,转头看去。
他的面前站着一名身材粗壮,头戴灰色方巾,胡子拉碴的壮年男子,男子嘴里叼着草,不屑地瞪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你就保佑今天你的卖身契能出手吧,不然等回去,可就只有被老板扒皮的下场了。”
模糊到只剩残丝败絮的记忆一下击中昭无眠,他的眼眸因惊愕缓缓瞪大。
这是他十六岁时经历的事啊!
他的母亲是名身份卑微的勾栏女子,在青楼杂乱之地生下了他,不知他的父亲是谁。
母亲含辛茹苦,偷偷摸摸将他养到十二岁,生了病一命呜呼,被青楼刻薄的老板用草席一卷,丢去了乱葬岗。
昭无眠去乱葬岗,从恶狗嘴里抢了她的残尸,埋进土里,哭尽了那一生全部的泪。
后来,青楼老板见昭无眠是个男孩,想着也算是个人手,每天赏他一点剩饭残羹,留他在青楼做苦力。
昭无眠每天吃不饱睡不暖,满身伤痕地熬到十六岁,模样又瘦又小。
近来,老板嫌弃昭无眠身子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便让青楼里的打手在他头上插根草标,领街上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