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玉虚弱的露出一丝苦笑:“婉儿,你上当了……”
林月婉顿时浑身一震。
纵然当时知道是假的,又能如何?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将殿门打开。她见不得他受一丁点苦楚。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苏瑾姑姑从殿外缓缓走进,冲着二人行礼,请安。
林月婉猛的转头。
她看到了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跟在苏瑾姑姑身后,顾盼神飞的走进来。
瞳孔里霎时露出一丝惊恐。
……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终于停了。
沈沉鱼裹着厚厚的披风,手里捧着暖炉,站在廊下欣赏景致,经了这一场大雪,庭院东北角的梅花不仅没有丝毫败落的迹象,反而更加如火似荼。
年节将至,而她腹中的孩儿,再有两三天便要出世了。
沈沉鱼嘴角噙着笑,满足的捧着肚子。
“王妃!您怎么能出来呢?”
红禾端着新做的梅花饼从小厨房里出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发出一声尖叫:“王爷见了,非把我的皮剥掉不可!”
沈沉鱼满脸无奈:“你小声点!把我吓着!”
说着,回头留恋的看了看外头的太阳,转身进屋。
红禾对她毫无办法,只能暗自叹息。
沈沉鱼身为孕妇,却丝毫没有自觉,都快生了,口味却偏偏奇特起来,一会儿要吃梅花饼,一会儿要吃酸菜豆皮包子,偏偏红禾做好了端来,她又不想吃了。
“王爷今日什么时辰回来?”
沈沉鱼放下咬了一口便索然无味的梅花饼,开口问道。
“回王妃,快了!”
红禾脆生生道:“都走了两个时辰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沈沉鱼有些出神的望向门口,脸上明明带着笑,可是红禾还是觉得她整个人有些落寞。
红禾心里觉得好笑。
王妃这也太粘着王爷了,几个月里,王爷总共出去不到两次,她就难受成了这个样子。
若是王爷今日在宫中不回来了,那天岂不是要塌掉了?
红禾本是开玩笑的,但没想到一语成谶。
沈沉鱼百无聊赖的吃了午膳,庭院里的积雪消融的差不多了,婢女们正在院子里洒扫,一派忙忙碌碌,可萧长凌还是没有回来。
沈沉鱼在窗子前站了一会儿,便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
“王妃!盖着这个。”
红禾拿了一件雪白的狐皮毯子过来,道:“屋子里烧着暖炕,还有炭盆,盖着这个正好。”
沈沉鱼看那披风之前没见过,便问:“这是哪拿来的?”
“云统领前儿送来的,说是王爷打猎所获,好容易才做好。”
“哦。”沈沉鱼点点头,没说什么。
红禾扶她躺下,拿毯子盖好,又给炭盆里加了一些炭,才消无声息的退下。
沈沉鱼这一觉睡的有些不安稳。
梦里,是赵秀妍那张血肉模糊,已分辨不出人形的脸,她死了大半个月,沈沉鱼是第一次梦见。
“我得不到所爱的,沈沉鱼,你以为你就能么?”
废墟之中,一只鲜血淋漓的大手朝着她抓来,一把将沈沉鱼抛到了半空中,她如流星一般摔落在地。
可是,沈沉鱼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吱吱呀呀,脚掌踩着白雪,一步步靠近她。
沈沉鱼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刺骨。
“你现在所感受到的幸福,还有温暖,不过是表象,你自己被迷惑了眼而已!真以为你身边这个男人有你便万事足?不要忘记了,他可是四皇子,难道你以为,他就没有想过皇位么?”
一道冷冰冰,又尖又细的声音在沈沉鱼耳边响起,带着阴测测的笑:“沈沉鱼,太子就要死了!你身边的这个男人,图谋不小呢!”
“不!”
沈沉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不顾一切的拼命喊道:“萧长凌才不是!最有野心的人是六皇子!”
“那你都要生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沈沉鱼忽然答不出话来。
整个人又茫然,又无措。
“他,他一定是有事绊住了……”
“哈哈哈……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那声音刺痛着沈沉鱼的耳膜,她茫然四顾,却发现白茫茫一片大地,什么都没有。
连赵秀妍也没有了。
我这是在哪里?哪里?
一股绝望涌上心底。
……
沈沉鱼猛的睁开了眼!
墙角里的鹤足铜灯,发出晕黄的烛光,在墙上投下静谧的影子。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沈沉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猛的伸手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红禾?”
她开口唤了一声,掀起毯子准备下地,忽然,肚腹间一痛。
“哎呦!”
沈沉鱼尖叫一声,又倒回了床榻上。
“王妃!晚膳准备好了……”红禾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即便成了尖叫:“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沈沉鱼满脸痛苦,喘息道:“我……可能要生了,王爷,王爷呢?”
“王妃!王爷还没回来!”
红禾转身便到外间喊接生婆,因为沈沉鱼快生,这些稳婆半年前便被接进王府里,身家背景全都清白可信。
沈沉鱼躺在榻上,肚子痛的厉害,可身边却再没有旁人。
不一会儿,红禾便从外面回来,身后跟了三五个接生婆,大家查看了一下她的状况。
“王妃,羊水刚破,离生还早着呢!您先吃点东西吧!”
“王妃!您想吃什么?”
红禾探头过来问。
“麻……麻油面。”沈沉鱼忍痛道。
“奴婢去端!今晚上准备的刚好就是这个!”红禾一溜烟奔去了花厅,片刻之后,端来了一碗香喷喷的麻油面,站在床边上,一口一口的喂沈沉鱼吃。
沈沉鱼刚好也饿了,忍着痛张嘴,一碗麻油面,被她吃光光。
“王妃真厉害!”
红禾将面碗送到外面,回来小心翼翼的守在床边,一丝不苟的盯着那几个稳婆忙碌,有意无意道:“我们王妃可是最懂草药的,什么药一到嘴边全闻的出成分,你们待会儿可要小心仔细了!千万别出岔子。”
几个稳婆都是浑身一震。
“红禾姑娘放心,奴婢们的家人都在王爷手里,不敢让王妃出任何纰漏。”
红禾这才放心了。
沈沉鱼躺在那儿,只觉得身上的痛感一会儿强,一会儿弱,她眼巴巴的朝着门口的屏风又望了一眼:“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无人回答她。
红禾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道:“王妃,今夜宫中一定是有大事发生,王爷他但凡能脱身,必定会回来。”
沈沉鱼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宫中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
东宫。
内寝宫门紧闭,裴后满脸紧张的站在外殿,忐忑不安的等待。
宫人们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萧长凌黑着脸站在下首,额头上青筋直爆,若非对面那个人是裴后,他一定会冲上去拧断她的脖子!
太子还没死!而作为他的母亲,居然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位,就不惜一切,以太子的身体做抵押,企图制造出一个孩子来!
皇位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连人伦纲常都不在乎了?
疯了!一定是疯了!
萧长凌满脸都是不可置信,这样充满了污垢肮脏的皇宫,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可是,他的皇长兄,还生死不明的躺在内殿里……
萧长凌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痛苦。
“老四,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事到如今,你要占一半的责任!”裴后豁然回头,目光死死的盯住了他:“当初你要是听本宫的,杀掉沈沉鱼,就不会有今日这些事情了……”
“母后逼着我杀掉自己心爱的女人。”
萧长凌冷冷发笑:“倘若有一天,父皇要将皇位交给我,条件是,杀了母后,你也甘愿?”
“放肆!”
裴后勃然大怒,猛的一下挥手将身前茶几上的东西全都拂到地上。
“你竟然敢跟本宫这样讲话!”
萧长凌面无表情:“母后有多生气,就知道你说要杀掉沈沉鱼时,儿臣有多愤怒!”
裴后气的胸膛上下起伏,险些晕厥过去。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裴后抓着一边苏瑾姑姑的胳膊站稳,一字一句,凌厉无比:“直到这个时候,你还是执迷不悟!老四!本宫现在就告诉你!玉儿死后,这太子之位,你永远也不要痴心妄想!”
“儿臣唯一心愿,只盼兄长能够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萧长凌的语气里含着虔诚,希冀。
裴后气的肺都要炸裂了,她猛的歇斯底里大喊起来:“滚!你给本宫滚出去!”说着,一把抓起地上茶杯,狠狠朝着萧长凌身上砸去!
“碰!”的一声,茶杯砸在萧长凌额角上,划出一个细小的伤口,鲜血顿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萧长凌巍然不动。
他牢牢的站在当地,语气淡淡:“在没有得到兄长平安的消息,儿臣是不会离开的。”
“来人!来人!”
裴后当即对外大声喊了起来:“御林军!给本宫将这个以下犯上的人拉出去!拉出去!”
哗啦一下,从殿外冲进来许多带刀侍卫,将萧长凌包围了。
寒光闪闪的剑刃,牢牢对准了他。
以一对十。
空手对白刃。
“母后,当真要如此?”
萧长凌目光一痛,他没有想到母子一场,两个人走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局面。
“老四!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不走,不就是为了这太之位么?”裴后冷笑连连:“可你是不是呆错地方了?要想当太子,你得去求你父皇……”
“儿臣说过了,只想守着大哥,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萧长凌面无表情,看都没看裴后一眼。
自从知道生母荣嫔是死在裴后手里后,萧长凌便在没正眼看她。
他做不到手刃裴后,替生母报仇,是念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可要他日后继续为裴后效忠,卖命,却是永远不可能了。
裴后顿时气了个仰倒。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撵他出去!是想气死本宫么!”
话音刚落,苏锦姑姑便匆匆打开内殿门走了出来:“四殿下!太子殿下要见你!”
“当真?”
萧长凌面上一喜,抬脚便往内寝宫而去,不料他才走一步,裴后的怒喊声便响起。
“老四!你不能进去!”
萧长凌停下了脚步:“这是为何?”
裴后一挥手臂,那些御林军立时退下,她抬脚走到萧长凌面前,站住脚,定定看他:“沈沉鱼就快要生了,倘若她这一胎生的是儿子,本宫要你把孩子交出来,你要能办到,不仅今天能进去,日后,连太子之位都是你的。”
萧长凌目瞪口呆:“母后,你,你想干什么?”
裴后诡异一笑,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很快,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便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衣裳穿着,是太子侍妾无意。
“这是……”
“珠儿一直贴身服侍太子,本宫许久之前便已对外放出她有了身孕的风声。”裴后得意一笑:“如今,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萧长凌不解:“母后,既然她有孕,你为何还要如此逼迫大哥?甚至不惜……”
“本宫说了!这是假的!”
裴后不耐烦的打断他:“你要是把孩子交出来,这件事情便是真的。”
萧长凌一下子明白了裴后的意思。
她竟然,要把自己的孩子,冒充是太子的。
“怎么样?”裴后盯着他,目光灼灼:“老四,你口口声声为了太子可以不惜一切,如今只是交出你自己的孩子而已,这不算什么大事吧?”
这简直要了命了,还不算大事?
萧长凌目光冰冷的看了裴后一眼,干脆利索的拒绝了:“母后,你这是瞒天过海!狸猫换太子!儿臣不会答应!”
裴后对他的拒接并没露出意外,只是冷笑连连:“老四,你不答应,怕是为了沈沉鱼吧?为了那个贱婢!”
萧长凌懒的反驳。
若是其他姬妾所生,他当然是愿意把自己的孩子过继到太子名下的,可是这个孩子,是他跟沈沉鱼生的,包含了两个人这么久以来的期待,他不愿,也不可能交出。
“不全是,儿臣自己也不愿意!”
裴后目光中顿时露出一丝失望。
“既然如此,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她挥手,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萧长凌跪在那儿并不愿离开,目光中露出一丝哀求。
裴后目光闪了闪,忽然挥挥手,将苏锦姑姑叫了过来,贴着她的耳朵低语起来。
苏瑾姑姑面色一变,却连忙答应:“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说着,转身匆匆退下。
大殿上,萧长凌还直挺挺的跪在那儿,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太子一面!
……
凌王府。
紫宸院。
二更天时,产房里传出阵阵痛苦的尖叫声,混合着稳婆的安抚声:“王妃!加把劲儿啊!”
窗户上人影晃动,屋子里蒸汽腾腾,什么都看不清楚,但这院子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紧张的氛围。
血水一盆一盆从里面端了出来,又换了新的热水。
苏瑾姑姑带着人从外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忙碌的景象,她吃了一惊:“凌王妃要生了?”
“奴婢参见苏瑾姑姑!”
庭院里的下人,都向素锦请安。
有一婆子回答道:“王妃的确是快生了。”
这么巧!竟然是今夜!
苏瑾目光闪了闪,随即看向上房:“这有多久了?”
“回姑姑,天黑开始,到现在,得有两三个时辰了。”
“那还早着。”
素锦姑姑转身,在下人搬来的一把椅子上坐了,静静等待。
半空里,一轮圆月当空,将庭院里照的一片通亮。
屋内。
沈沉鱼痛的满头大汗,红禾却还在不停的给她嘴里灌参汤:“王妃!喝了这个你才有力气生!”
沈沉鱼痛不可当,药到了嘴边,一大半洒在了床上,只有一点点喂进去。
但即便是这样,红禾也毫不气馁,仍旧一勺接一勺的灌药,同时催促那几个产婆:“你们别站着呀!快帮忙!”
“是是。”
几个产婆唯唯诺诺的应着,却是满脸无奈。
宫口没有张开,她们有什么办法?
红禾最后在沈沉鱼嘴里塞了一片人参,同时不住的安慰沈沉鱼:“王妃,您坚持住!王爷就快回来了!”
“王爷……”
沈沉鱼呢喃出声,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尖叫。
忽然一个产婆惊叫起来:“孩子露头了!”
红禾霎时一喜。
院子里,苏瑾姑姑听着屋子里的欢快喊声,一颗心不由的也提了起来,她坐不住了,起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既担心沈沉鱼这个孩子生的顺不顺利,又担心生下来的不是男孩。
“老天保佑!这可一定得是儿子,否则,娘娘的希望就落空了……”
……
东宫。
又有宫人向裴后禀报:“娘娘,太子殿下要见四皇子,不然,不肯把脉……”
裴后转头,面无表情的看一眼萧长凌。
过了良久,她才冷冷开口:“既然如此,你去吧!”
“多谢母后!”
萧长凌面露喜悦,立刻起身朝内殿走去。
裴后刚要起身跟上,便听到殿外宫人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裴后面色一变。
“皇后,太子怎么样了?”一身明黄的皇帝大步从外走入,满脸担忧。
“妾身参见皇上。”裴后款款弯下腰身,起身时,眼圈通红。
“太子……怕是不好了。”
皇帝闻言,面上也显露出一丝哀伤:“太子一向宽厚,聪明绝顶,朕一直希望将来由他来接替朕,执掌这个天下,真是造化弄人啊!”
说罢,转身往内殿而去。
“等等!陛下!”裴后叫住了他。
皇后面露不解:“皇后何意?”
裴后擦擦眼泪上前,一把拉住了皇上衣袖:“老四刚刚进去,太子似是有话跟他讲,请陛下等一等,一会儿妾身陪您去看望玉儿……”
“这俩兄弟感情倒好。”皇帝一愣,紧跟着便笑了起来:“皇后,一起过来坐坐吧!”
内寝宫之中,萧长凌一步步走到床前。
太子萧长玉,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