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瑜白了她一眼,折回诊室,扶着“全校最好看的男孩子”走了出来。
费遐周的后脑勺包着纱布,胸前缠着绷带,却没事人似的笑了笑,倒过来安慰对方:“学姐别担心,我的脸一点事也没有。”
“哎哟,那就好。”沈淼总算松了口气,缓了会儿,仍旧忧愁,“你说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没我扛揍呢,哪里来的神经病把你打成这样啊?”
费遐周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李媛和魏巍缴完费回来了。看着这群扎堆站着的高中生,李媛职业病发作,训斥道:“都吵什么呢?这里是医院。没事的人跟你们魏老师回去,别在这儿妨碍别人看病了。”
她转过头看向聂瑜和费遐周,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留下来,其他人都回去。”
李媛给他们一人买了一瓶牛奶,坐在休息区谈话。
她说:“我问过了围观的同学,事情的经过差不多了解了。建陵一中的老师刚才也跟我们聊过,大家都不希望这事闹大,私了为上。费遐周的医疗费那边都出了,过了今天各回各家,这事差不多就翻篇吧。”
聂瑜当即就恼了,驳斥道:“那孙子把小费打成这样,翻篇?怎么翻篇?那个畜生就是个神经病!”
“聂瑜!”李媛吼他一声,“你怎么说话呢?你认识人家吗?张口闭口说得这么难听,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费遐周拽住聂瑜的胳膊,温和地说:“老师,我接受私了,我也不想把这事闹大。”
聂瑜还想说什么:“可是……”
“别可是了。你也把人家揍得不轻。”李媛扶住额头,疲惫爬上眉眼,“那人刚刚拍过片子了,手臂骨裂。这事不私了怎么算?他不是个好人,可把你也给搭进去就值当了?你今年本来就是复读,还想往自己履历上抹黑吗?”
聂瑜噎住了。
他动手的时候什么也没想,要不是费遐周拦住他,他说不定连私了的机会也没有。
李媛知道聂瑜不是故意的,语气放柔和了,劝道:“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退一万步来说,使用暴力就是不对。你第一脚把他踹倒算正当防卫,后面又补上的那脚算什么?你还小,想见义勇为,但是做事太容易冲动。”
聂瑜垂下了头,紧咬牙关。
就算是打着正义旗号的人,也没有堂而皇之使用暴力的理由。暴力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伤害。
“如果你没揍他,我第一个不同意私了,我们肯定给费遐周一个交代,走法律流程。可是现在……”李媛摇了摇头,“算了,我知道你什么都懂,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吧。”
从小到大挨过那么多批评,聂瑜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真切地感受到后悔与愧疚。
如果他再早去一点,如果他下手不那么冲动,那么是不是……
十月底早已入秋,冰凉的夜风吹过,银杏叶像金色的大雨般纷纷飘落,遍地柔软。
李媛出去打车,留下两个小孩在大厅内等着。
费遐周打了个喷嚏,聂瑜慌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二人身形差距很大,费遐周像个偷爸爸衣服穿的小孩子,过长的袖子几乎能甩水袖了。
两人靠在一起,聂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费遐周突然的僵硬。
他奇怪地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个胳膊打了绷带的男生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双眼像刀子一样看向他们。
聂瑜当即挺直脊背。
这个畜生,竟然还有脸再来。
“你让开。”常漾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压根儿不把聂瑜放在眼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滚蛋!我们跟你没什么可说的。”聂瑜挡在费遐周身前,像只护雏的母鸡。
费遐周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人,他看不穿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也不想再搭上命去探寻答案。
常漾的半边脸都被纱布包着,这张嘴却一点教训都没吸取:“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替他说话吗?还真把费遐周当什么宝贝护上了?他干的那些恶心事,我……”
“闭上你的脏嘴。”聂瑜的手臂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再给他一拳,“你才让我觉得恶心。”
费遐周始终没有说话,就站在聂瑜的身后,像躲在一堵避风的围墙之后,日晒雨淋都有人替他阻挡。
常漾停下了怒骂,就像是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一样,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荒唐可笑。他打量着眼前这头随时要将自己撕碎的雄狮,情绪和秘密都写在了脸上。
“跟你说也是一样。”常漾勾了勾手指。
聂瑜警惕地往前走了两步。
费遐周伫立在原地,死死盯住那双饿狼般的眼睛。
他听见常漾怜悯地对聂瑜说:“既然你这么看重他,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啊……”
后面的四个字,费遐周没能听见。
回房间休息之前,聂瑜陪着费遐周在酒店的餐厅吃了顿晚饭。
聂瑜点了一碗焖肉面,吸溜吸溜地大口吃着。费遐周只能吃点清淡好消化的,捧着一碗鸡丝滑蛋粥,兴致缺缺。
大概是白天耗费了太多精力,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只闷头吃饭,连最话痨的聂瑜也一言不发。
沉默了许久后,费遐周忍不住开了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聂瑜的表情。
聂瑜咬了口荷包蛋,茫然道:“问你什么?”
“比如……”费遐周低下头,手中的勺子不停地搅拌着粥,“我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厌恶我,他又为什么会……”
“我不关心。”聂瑜打断他的话,“说不好奇那肯定是说谎,但我也不觉得有一定要知道的必要。”
“他最后跟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但我猜得到。”费遐周的手指抠着桌角,恨不得把漆皮扒下来,“无非就是告诉你,不要相信费遐周,他是个不知廉耻的贱……唔……”
聂瑜夹起一颗卤蛋塞住了费遐周的嘴,费遐周瞪大了眼睛,睫毛扑闪扑闪。
“我说你们这些人,年纪不大,一个个矫情死了。”
聂瑜搁下筷子,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那个畜生说的浑蛋话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无所谓,不管他说什么我也就当个八卦随便听一听了。这些有什么重要的?你什么时候能把伤养好了、什么时候能吃顿好的,我觉得这些事才重要。”
“我以为你会……”费遐周咬着下唇,不想再往下说。
聂瑜抬起手臂越过餐桌,使劲儿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多大?也就这么高吧。”他沿着桌子比了个高度,“我天天抢你零花钱买辣条吃,偶尔分你一两根你还跟占了便宜一样高兴。我打了架总是心情不好,明明昨天刚臭骂你一顿,第二天你又抱着红药水来帮我上药。骂都骂不走,蠢得要死。”
这些童年回忆像梦一样遥远,费遐周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聂瑜捏了捏他的脸,逗猫似的,说:“你从小就傻不棱登的,四年不见,脾气长了不少,人也不爱说话了,可是这股蠢劲儿一点没变。顾念说你揍了那家伙好几下,真跟不要命了一样。你那时候在想什么?是‘为了自尊豁出去算了’,还是‘干脆就这样打死我好了’?”
费遐周愣住,脸被捏成了包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费遐周,我认识你很久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们隔了四年还能再见面,也算一种缘分。”聂瑜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认真道,“我有眼睛,也有脑子。”
他说:“我相信我所看见的,更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人。”
当天晚上,费遐周失眠了。
这次的失眠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只是因为他一闭上眼,满脑子就都是聂瑜的话。
——我相信我所看见的,更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人。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用被子捂住脸。
这家伙还真的有点帅呢……
隔壁床的吴知谦也没睡着,翻了个身后下床倒水喝。
费遐周以为是自己吵醒他了,下意识地说了句“抱歉”。
“没事,你没吵醒我。我只是……”吴知谦没戴眼镜,近视的双眼有点失焦。
“不是因为你,你……你没做错什么。”
这话听起来含义颇深,但费遐周实在有些困了,无暇细想其他,脑袋埋进被窝里,睡了过去。
在建陵的最后一天,李媛请大家吃了顿饭。
为了方便,吃饭的地方就在酒店内的餐厅,聂瑜坚持要打包饭菜给费遐周送进屋里吃,费遐周严词拒绝,声称自己伤的又不是腿,下楼吃个饭有什么难的。
聂瑜对费遐周的关照,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入座的时候,聂瑜替费遐周拉开椅子。
顾念想,我哥可真有绅士风度啊。
吃饭的时候,聂瑜不住地给费遐周夹他爱吃的菜,堆满了碗和盘子。
顾念想,我哥真是菩萨心肠,多么照顾伤员啊。
排骨汤端了上来,聂瑜舀了一大碗,盛起一勺子,扭头对着费遐周说:“啊,张嘴。”
顾念傻了。
费遐周也傻了。
“你有病吧?我又不是胳膊断了,我自己能吃饭。”费遐周嘴上凶神恶煞,耳尖却慢慢爬上了红色。
聂瑜嘟囔:“以前我不是老喂你吗,干吗生这么大气?”
沈淼一口饮料喷了出来,呛得半死。
费遐周踩了聂瑜一脚,极力否认:“你别瞎说!你什么时候喂过我?”
“做饭的时候啊。”聂瑜表情无辜,“让你试试味道和火候的时候,不都是我用铲子喂你的吗?”
“这能一样吗!”费遐周又愤怒又无语,怀疑这家伙脑子里少了根筋。
沈淼擦了擦嘴,这才缓和了下来。
吴知谦低下头,碗里的排骨一口没动,被他扔到了废料盘上。
物理竞赛的成绩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但作文比赛的成绩则在下午的颁奖仪式上公布。
李媛接了个电话回来,问聂瑜准备穿什么衣服参加颁奖仪式。
聂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卫衣和牛仔外套,说:“就穿现在这身呗,去领奖还要换衣服吗?”
“当然呀!你这衣服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李媛严格要求,“你回去换一套正式一点的衣服,领奖的时候要拍照的。”
“那么多学生呢,谁会注意到我?”
“当然会注意到你了!你可是特……”她说了一半卡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重要信息。
沈淼瞪圆了眼睛,激动地问:“特什么?是不是特等奖?奖金三万块的那个特等奖吗?”
李媛咳了一声,故作冷静地说:“坐下,别激动啊。刚才评委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们提前准备准备。我本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谁能想到……”
聂瑜挠了挠头,推辞道:“我能不能不拍照,我不是很喜欢镜头。而且我也没带别的衣服出来啊。”
“为什么不拍?当然要拍。”费遐周专门挑聂瑜不喜欢的事情干,“我把你的相机带出来了,就等着你领奖。”
“你这小子,怎么一声不吭就偷我相机?”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李媛被这群小鬼头逗笑了,打断他们:“行了行了。要聊等会儿再聊。聂瑜,你是不是真没合身的衣服?等会儿我带你上街买一套吧。”
聂瑜惊了:“至于吗?买新衣服?今天过年了吗?”
“省级特等奖啊!奖金就三万块呢!你可是襄津头一个这么大牌面的人,可不能给咱们丢人啊。”李媛大方地说,“反正学校那边说了,他们可以报销。”
“报销”,多么令人愉悦的两个字啊。
两个小时后,李媛领着聂瑜回来时,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坐在酒店大堂里等着了。
聂瑜穿正装——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谁都知道聂瑜长得帅,谁都不愿意夸他,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不修边幅——衣服都是深色系,穿一个星期都不显脏的那种。懒得打理头发就去剃了寸头,结果连寸头都能完美驾驭。
而今天,他白瞎了这张帅脸这么多年,终于有用上的时候了。
费遐周坐在沙发上,故作漫不经心,翻了几页杂志,其实根本读不进文字。
“来了来了!”顾念第一个冲到门口,发出夸张的惊呼,“你……你还是我哥吗?我的天啊,这衣服,我的天啊。”
沈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慨:“聂瑜要是再高考失败,干脆考虑一下去当模特好了。”
“就这么帅吗?你眼睛都看直了。”林丹青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
沈淼连忙装乖巧:“帅是帅,但是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留给别人好了。”
费遐周的杂志看到一半,视野里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
“小费,你帮我看看,这身怎么样?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聂瑜已经走了过来,第一个找他询问意见。
费遐周这才从容地看向聂瑜。
一米九的个头,宽肩窄腰倒三角,聂瑜在运动上从不偷懒,体格结实、身材健壮,黑白正装将身材比例拉到完美,突出笔直颀长的双腿。
他第一次穿这种衣服,不太习惯,忍不住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从颈部曲线到下颌线,线条蜿蜒,棱角分明。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五官硬朗,眼窝深邃,像拔剑出鞘的侠客、执掌全局的领袖,藏不住的凌厉与英气。
费遐周半天没说话。
聂瑜扯了扯领口,不自在地说:“这么不合身吗?”
“不……不是……”费遐周摇了摇头,撇开目光,“还不错,挺人模狗样的。”
听起来怎么不像个好词儿?
“文韬杯”作文大赛的颁奖仪式在一所高校内的报告厅举行。理科生们有的逛街去了,有的则跟着聂瑜一起去了现场。
自从新概念作文大赛越办越火,省内的中学生刊物也不甘示弱,联合诸多高校办了许多“创新杯”“智学杯”等作文比赛。文韬杯是其中影响力较大的比赛,拉来的赞助商也出手阔绰。
聂瑜一进场就被工作人员拉去了最前排的位置入座,围观群众则只能在后排找空位。
坐下后,沈淼拉了拉顾念的衣袖,小声问:“那个男生是谁啊?他怎么也来了?”
她指的那位那个男生是吴知谦。顾念笑了笑回答:“他是我们班同学,可能也挺仰慕我哥的吧。”
聂瑜在男生中的影响力还是不小的,长得硬朗个子又高,打得了架还会写作文,那么多女生给他写信,他却始终不为所动,昨天还见义勇为,从地头蛇手里救出了学弟,这完全是武侠片里的大侠才有的做派嘛!
而此刻,他们的聂大侠却跷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打瞌睡,鼾声渐起。前排的评委老师纷纷注目,多亏素养高,才没把他踢出去。
吴知谦平时虽沉默寡言,但定然听说过聂瑜的名号,对他产生好奇或仰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沈淼挠了挠头,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位弟弟哪里不太对劲。”
可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吴知谦戴着一副眼镜,刘海整齐地梳到了两侧,白衬衫外套毛线衣,在嘈杂的环境里不受打扰盘算着昨天考试时没解出来的物理题。俨然一个沉稳懂事好学生,最受家长、老师喜欢的那种。
他身旁坐着瞌睡不停的费遐周。颁奖仪式流程烦琐,费遐周明明一直闭眼睡着觉,却能在主持人公布特等奖名单的时候及时睁开眼睛。
“获得第七届‘文韬杯’作文大赛特等奖的同学是——襄津市育淮中学,聂瑜!”
即使早已知道答案,全体育淮学子还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惊呼。
同时受到震惊的还有台下数百名参赛的女学生。
费遐周听见前排的女生说:“育淮?育淮是什么学校?竟然有这么帅的帅哥!啊啊啊,帅哥能不能留一个QQ号啊?”
费遐周咳嗽一声,从包里取出相机。
不知是不是人靠衣装,聂瑜走上领奖台时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气质,后背挺得笔直,下巴高扬,脚下步履稳健,气质超群。
评委会老师将获奖证书递到聂瑜手上,他尊敬地鞠了个躬,转头面对观众席,眼中毫无半点畏惧与惊恐,坦荡从容,就好像再大的殊荣也是理所应当。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聂瑜,聂瑜静默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要说获奖感言。
“谢谢评委会对我的肯定,看得出你们很有眼光。”他扬起嘴角,得意又嚣张。
原本指望着他多说两句,没想到一句话就完事了。主持人连忙打圆场:“聂瑜同学挺自信的哈。能跟我们分享分享你写作文的秘诀吗?”
“秘诀?没什么秘诀,多看书就行。”
“那你有什么好书推荐给大家吗?”
聂瑜仔细思索了一番,回答:“比如说,《鬼吹灯》啊,《诛仙》啊,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主持人:“呃……聂瑜同学的爱好真是……与众不同啊!”
资深起点文学读者聂瑜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
费遐周一边按快门一边翻白眼,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当天傍晚,在建陵的所有行程全部结束,育淮的老师和学生再次坐上了大巴,往回家的方向驶去。
沈淼和林丹青都得了作文比赛的一等奖,但是在聂瑜这个特等奖的光环下也就显得没什么了不起了。林爸爸开车接两个女孩回去,又剩下聂瑜一个人蹭理科生的车。
聂瑜这次是满载而归,不仅得了三万块的巨款,大赛组委会还给参赛学生送了书店购物券、定制钢笔等小礼物,折算起来也值不少钱。
众人围着聂瑜一通拍马屁,他乐呵呵地回应,撇过头看见费遐周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立马严肃下来,不再同他们闲扯。
“嘘,都别吵了,小费困了,让他休息会儿。”聂瑜警告大家。
费遐周不太适应伤员的特殊待遇,撇过头去,看向车窗外。
有一个穿着浅蓝色病号服的人站在路边,远远地注视着此处。
费遐周知道那个人在看自己,他坦荡而无畏地与对方对视,隔着喧哗的马路和透明的玻璃窗。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拉扯窗帘,将这道目光彻底阻隔在外。
颠簸的路途中,费遐周倚靠着聂瑜的肩膀,做了一场梦。
他再次梦见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常漾和费遐周是一个班的同学。
他们有很多不同。
费遐周是老师偏爱的三好学生,积极学习、认真完成作业,因为是跳级进来的,他总害怕自己跟不上班级进度,因而格外用功。
但常漾则全然相反,迟到早退、插科打诨儿,一到周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回来时不是一身脏就是一身伤,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去打架了。
另外的两位舍友很不喜欢常漾,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偶尔趁对方不在时抱怨他败坏学校风气。
费遐周却觉得,在所有人都为了学习争得头破血流的学校里,常漾却带给他极大的熟悉感。
就像是……
从前住在隔壁巷子里的邻家哥哥一样。
费遐周总会为常漾留一盏灯。
大部分时候是边刷题边等他,有时候实在熬不住了也会先睡,但台灯不关,照着门口,担心他太晚回来会摸黑摔着。
常漾期中考试又是倒数,班主任知道费遐周和他是舍友,就将费遐周调到他身边让两人做同桌,希望好学生能带着帮帮他。
费遐周也听话,时常督促常漾的作业和笔记,比催作业的课代表还勤快。常漾总是嘲笑他拿鸡毛当令箭,作业仍旧不写。
舍友也总劝费遐周,常漾这种人谁劝都没用,根本不会对别人有一点感激。
费遐周却只是笑笑。他的照顾只是出于自愿,并非为了感激。
终于有一天,常漾被费遐周磨得不耐烦了,在教室里一脚踹翻费遐周的椅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管好自己吧!一天到晚啰啰唆唆,你贱不贱啊?”
终归还是不一样。
费遐周在这一刻醒悟过来。
常漾不是他的邻家哥哥,他的邻家哥哥不会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他说话,邻家哥哥只会在打架时捂住他的眼睛,轻声告诉他“小孩子不要看这些”。
从第二天开始,费遐周不再管常漾的闲事了。他向老师申请调座位,远离了常漾。每晚十点准时入睡,再也不为谁留灯。
一个月后,常漾却跑来向费遐周道歉。
他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小费,我错了,我之前对你说那样的话太过分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们继续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