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相当复杂的,挫败感混杂着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后清醒过来的羞耻心,最后才意识到目标对象骨子里那矜傲冷淡的距离感。
后座的女人很难说清自己被无视时,内心升腾起的怨恼和忽然因此对原楚聿高看一眼的别扭好感。
她因为对方没有接收到她的雷达信号而羞恼,也因为他不会被这种肤浅直白的诱惑吸引到而佩服。
这令她想起中学时,在被当众哄笑着大声宣扬“你的内衣透出来”后,那个唯独没有从众指点、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也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值得拿出来羞辱亵玩的同桌。
他只板着脸冲那群不怀好意的人说:“要上课了,还吵?”
然后在她浑浑噩噩听老师开始讲课时偷偷塞了张纸条过来,上面写着:“没关系,别在意。”
不是递过来一件厚厚的外套让她遮起来,而是没关系,请别在意。
没什么好遮的,不是她的错。
这是只有女生才会明白的,被恶意关注时的局促、尴尬、瑟缩时得体的解围。
她因此记住了那个同桌好多年,记住了那一点微弱的,像是幼苗破土般的好感。
男友又凑过来动手动脚,嘴里喋喋不休地评判起了什么车开窗兜风最帅最爽。
“到时候你不是有公积金吗?等我们结婚了用公积金贷款买辆好车吧,买个有挡板的……”他怪笑几声,“反正公积金不买房放着也没用,车买的好一点,我们全家都享受。”
云泥之别。
女人忽然冷下了表情,把黏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推开,冷淡道:“你想太远了吧,我可从没想过跟你结婚。”
两人在吵起来之前林琅意开到了目的地,随着两声震天响的关门声,原楚聿终于开了金口:
“我可以再要一颗糖吗?”
林琅意将车速放慢,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糖盒递过去:“原先生,要不您坐后座?”
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路况,感知到自己手腕处被一触即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细微的痒像是一滴墨汁坠入水中缓缓扩散。
她下意识抖了下手,糖盒发出一点滚珠碰撞的响声,原楚聿取走了一颗。
锡箔纸窸窸窣窣地剥开,他将糖含入口中:“我只比你大了不到四岁,我们互称名字吧。”
他并没有坐到后面去的打算,一直不嫌累地远离车窗往她那边侧身,支闲颐颐地撑着下颌。
车上只剩两人,这样的境况似乎让他觉得舒适自在,一点也瞧不出晕车的迹象,反而颇有兴致。
他问:“怎么还接滴滴?”
林琅意张口就来:“环保绿色出行,人人有责。”
原楚聿往被临时收纳起来塞在副驾座位底下的奢侈品包扫了一眼,温和地笑着:“嗯?我以为你会更在意身份的适配度。”
他说话拐弯抹角点到为止,可林琅意立刻就get到了他的点。
他大概在说她明明开豪车挎名包,却能将包随手塞在落灰处,能驾驶一辆破窗车当滴滴司机满城开,甚至能在直播间抛头露面播放擦边歌曲,完全没有一个大小姐应该有的姿态。
她仿佛是一个衣着华丽,试图走进上流社会舞会的客人,本身却漏洞百出,与整个舞会都格格不入。
林琅意心想第一眼见到原楚聿时自己心里想的那个富二代跟世家的区别还真是没有说错,现在看来还能再多加一个暴发户的她,这三个词语有时候看起来没多大差别,可是一旦细品,就有一种学长、前辈、师兄和那个男的这样巨大的鸿沟。
林琅意:“你听过那个论题吗?就是值不值得用半年的工资买一只奢侈品包。”
原楚聿看着她。
“我在回答中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说超出能力范围的,真货也会被当作A货,能买得起的,地摊货也能被当成设计款。”
她转过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风把她的长发往后吹,她身上那件真丝小衫在路灯下流转出浮光跃金般的色彩,让她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在碧水中浮游的骄傲的白天鹅:“所以说,你觉得适配度这个说法,是需要我去配车、配包,还是它来配我?”
原楚聿默了两秒,轻声问,好像也不是问,只是在喃喃细语:“可是会有人完全不需要包装吗?”
“越有能力的话越可以在更多人前不需要包装,别人会自动美化,比如你,选择和拒绝的自由本来就需要实力作为抵押,”林琅意格外自洽,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整辆车开得又稳又快,“当然没实力也没事,比如我,人生中总会碰到那几个特别的人,在他面前不需要包装自己。”
风把两个人的头发都吹乱,路灯一段一段地将光影印在脸上又快速淡去,像是沧海里细碎的浮游生物。
原楚聿细细地凝视着她,那颗糖在齿间被缓缓咬碎,发出一点细微的碾碎声。
他又要了一颗糖,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口味。
剥开的锡箔纸被他揉在指腹间,原楚聿缓慢地将它揉成米粒大小,问:“那你带我还接滴滴,是不是意味着在我面前也不需要包装?”
林琅意撇了下嘴,悔恨又懊恼地嘟囔着:“本来肯定是要的啊,这不是你非得上我的车吗?还刚好今晚车窗和乘客都这么完美发挥,那没办法了,破罐破摔,以后你要是还有机会坐我的车,可能还是只能坐副驾,反正都这样了。”
原楚聿低低地笑出了声,看上去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