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梦
楚灵正听着瑶安给他介绍房间里的摆件,神情淡淡。
青花缠枝的香炉,九鹤长信宫灯,黄花梨木床…单单拿出一件,就足以一家百姓生活近十年之久。
楚灵根本既无心,也不想去听。
瑶安过了一阵子一开始还带着些兴致的语气见他如此神色,就慢慢也淡了下来,但还是依规矩说完,欠了欠身便走了。
大约是稍微向旁人问询了楚灵的性格,皇后并没有给他安排过多的婢女太监伺候,还将尔夏调来了这里。
明觉依然不能进宫,总不能让他来做太监,只是身手好,所以神出鬼没的,除了尔夏与宋太医知道他,别的人也都没有留意过他的存在。
说起来这人的神奇,每每楚灵问他师从何处,他都只摇摇头。
楚灵本就话少,身边倒是跟着个比他更寡言的,两个人走在街上,怕不是连气压都要低上一些。
他花朝节一夜之间去了两次汀兰轩,多少还是有点让人觉得可笑的意味在的,就连上京城最纨绔的公子,怕是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只是自己第一次是见师父,得知自己两年后便可以进国子学,第二次冲动中跑了出来,未曾想遇到了她。
不知道兰生姨母与柳娘怎么样了。
母亲离世了,汀兰轩的一切好像正在与他渐行渐远。世人皆会道这是身为二皇子的楚灵的一生的污点,毕竟这些都不过是假象,出身是不会变的。
所有活着的,在建庆十九年二月见到那架刻意备好的,来接楚灵与元美人自汀兰轩至皇宫的车架的上京城人,都会记得,这是一位从青楼出来的皇子。
楚灵望着高至屋顶的书架,目光平静地扫过杨皇后为他准备的满墙的书卷,不自禁的就想到这些。
可是世人却不知道在他眼中,汀兰轩的那几年虽身在泥淖,却有一种畸形的幸运。汀兰轩的所有人都善待他们母子二人,所有的笑都是真心。柳娘会在即使带着满身疲惫时摸摸他的头发,递给他自己刚寻来的书,那些笑着让他喊自己姨母的女子,会教给他琴棋书画。
所以楚灵后来在一个大臣奏折中读到“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别有用意时,颇觉可笑,将书卷一掷,朝堂上便颤颤巍巍跪了满地嫣红深紫掺着深青色衣裳的官员。那些都是后话了。
景元宫的西偏殿,比秀安宫的大很多。
楚灵对于“很多”这两个字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只觉得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只是暂时去不了国子学了。
因为不能见到她,“只是”这两个字有些轻飘飘如不可忽视的浮尘一样,有种看得见摸不着的勉强。
偶尔他会想起建庆十九年的春天,初见时她一袭鹅黄的衣裳,像兔子一样闯进紫藤花亭,见到他时那一瞬间的惊诧。
偶尔他也会想起,她摇头晃脑的逗乐子,先把自己逗笑的模样。又或者如数家珍一样讲那些他没有听过的稀奇古怪的书,还有…花朝节夜里,从容自如地对对联,晃着扇子,对着比她大那么多的人也毫不生怯,反而有种自如的轻松,如此种种也只为了带他俩去一趟翠微楼。楚灵并不懂这样含着怀念、思念与期待的复杂感情是什么,只想着,倘若能与她真正的结交,大概是一件幸事。
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了那一方青色的,绣着小小“隐”字的手帕上。
所以五月过了,去国子学还给她书时,他并没有将那个手帕还给她。
以后不再见面,就留一点东西吧,好证明这绝非南柯一梦。
在上京城这样的北地,紫藤花早早就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