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二字说出口。
陶元不敢相信的抬起了脸。
他一直以为,或许是东曙那边的高手。
被关到丞相府来的时候,才恍然觉得事情的不对。
他有过很多很多的猜测,却从来都没想过。。或者说根本就不敢想,那日蹲守介入的人,真的是皇上。
陶元忽然觉得绝望了,如果说刚才还抱有半点的侥幸,那么此时此刻江莠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让陶元明白,在她的面前,连郭蓁蓁和郭坤都没有还手的余地,更何况自己?
她对自己的轻视和把控,精准到甚至不需要有那么多人时刻盯着他。
她应该是不怕自己咬舌的。说不了话也好,甚至死了也好。
她都能从旁的地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无力和绝望让陶元一度放弃了就此死去的念想,他连用生命威胁江莠都做不到,又何必在乎多听一会儿她说的话还是少听一会儿她的话呢?
如果注定要死,那么至少,他希望一切的罪孽能够归于自己身上,至少能够保住宫中那位,保住他身后的几个幼小生命,死得其所,也是好的。
但陶元还是把江莠想得太简单了。
她根本不是要一个皇后之死的说法,更不是哪一个人站出来赔了命,这件事情便算是完了。
这是一场朝堂革命。
这是大晋建国以来,面对的第一场,必将载入史册的重要时刻。
“看来你不太想跟我聊这个,那我们聊些别的怎么样?”江莠沉吟了片刻,就在陶元以为她还要继续抛出令他心颤的话来时,江莠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么?”
隔着一道屏风,陶元能看见江莠剪影的动作,江莠自然也能看见他。
这话说出来,陶元果然挣扎了一下,片刻后,里面传来了一个非常嘶哑的声音:“什么意思?”
江莠微微眯了眯眼,瞥了一眼在旁边一脸震惊在旁边握笔记录的沈玲珑,轻声道:“简略写,自己明白即可,稍后再做整理。”
沈玲珑僵硬的点点头,满脸写着聚精会神。
她知道这段时间江莠,姜霆夜和明月臣都很忙,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五六个时辰都在外面,从前总能看见的人,这些天连面都见不上。
沈慷和郭氏前来示好,沈玲珑也隐隐感觉到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江莠居然会用她来做记录。
江莠似乎是认真要把她培养作自己的女侍的。
当年关于郭元的娘是如何死的,郭大娘子说得很简短隐晦,能听出来她其实也并不清楚。
但这事儿从沈慷嘴里得到了证实。
郭元的娘并不是病逝的。
在郭元被送到府上之前,他娘曾经上门过。
这些秘辛原本早应该埋没没人知晓,但沈慷娶了郭坤表妹以后,这些年竟然辗转听过些传闻。
据说,当年郭元的母亲上门来,是为了三钱银子。
郭元生了天花,要命的。
事情败露,也是那个时候。三钱银子对于当时的郭坤来说,根本不是一笔小钱。
争执不休里,郭元的娘抢了原配娘子腰间的钱袋就要跑。
落在年幼的郭蓁蓁眼里,便是自己娘被上门来的女人欺负了,她手里还握着修补马舍的木桩子,一头削尖了,原本是要插进泥地里的。
或许那时候她确实没有什么实际的坏心思。
她只是想帮自己娘夺回钱袋而已。
木桩子带着泥刺破了郭元娘的大腿,一条长且深的口子划下,竟然也没让她停下脚步。
木屑和泥渣留在伤口里,不知道郭元娘是怎么处理的,那三钱银子能买上治天花的药草,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余让她清理干净自己的伤口。
总之,没过几个月,郭元的娘便死了。
是病死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郭蓁蓁的那根带血的木桩,却掩藏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与郭元,在她十一岁的时候,相见。
这些话江莠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虽说早已经无法佐证,但此刻,她必须当成是事实讲出来。
去掉郭姓。
换以作陶。
他是从泥泞里被救起来的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欠着郭蓁蓁的命,她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笑过,伸手拉过自己的一把的人。
如今要告诉他,当年他娘讨回来救他的钱,是用自己的命换的。
要他怎么接受?杀人与被救之间的平衡,他要如何衡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或者说,生在当初那个时代,生在那个背景下,生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一开始就是他的罪恶。
但江莠的话依旧没有停歇。
她是审判之剑,要一点点把陶元的肮脏之举剥离出来,只剩下他仅存的那么一点点良心,那么一点点光明。
再狠狠的刺下去。
“郭氏一族已经气尽,贤妃当年救下你,将你培养成如今的样子,让你替她杀人卖命,让你为她恶事做绝,你欠她的早就已经换清楚了,你的感情永生永世无可安放,她都未曾睁眼瞧过你,她要往云端上去,便要你做染满鲜血的踏脚石,这些你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那我没有话说,这是你的选择。”江莠抬手拍了拍有些失神的沈玲珑,这些事情听上去叫人觉得荒唐可笑,当年还不算大家族的郭家便有如此之事,可见人心阴冷,从不以地位而定,她与陶元的谈判尚还没有正式进入最令人震撼的地方,怕沈玲珑吓着,之前虽已经打过招呼,但这会儿江莠还是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那你家中那几个孩子,也不管了么?”
“让他们变成你如今这样?”
“还是让他们给郭氏一族陪葬?”
江莠的声音越来越冷,眼前的那个剪影,猛地僵直之后,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你若要担下这罪责自然无妨,郭氏一族的罪孽,不在乎多死你一个,也不在乎多死几个被你养大的孩子,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他们么?罪人养大的孩子,皇上会放心么?你自己就是罪人之子,你是因此死过一回的人,你比我清楚,不是么?但如果你愿意坦白合作,将功补过,把你知道的事都交代出来。。。”
江莠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屏风旁边,她伸手,将陈尚水带来的契纸,飘然撒向了空中,一一落在了陶元的面前:“将功折罪,虽未免你能有幸活下,但孩子们,终归还有明天。”
“要全然赴死,还是要一线生机,陶元,你自己选。”江莠的手,握住屏风的边缘,随后缓缓地,推开,她身姿挺拔的站着,四目相对,唯能看见深潭一般的漆黑深邃,“你只有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