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莠一边瞪眼否认,一边连脖子都红透了,祁道笑得不行,被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莠姑娘有那么喜欢我吗?”
说完,江莠和他都愣住了。
莠姑娘这个称呼,已经很久远很久远了,久远到两人都还是非常青涩的年纪里,祁道曾这样轻佻又暧昧的喊过她:莠姑娘。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一份记忆和称呼。
江莠甚至因为这个久违的称呼记起当年的很多事,她好像等过他好几次,每回他穿越人海到自己身边来的时候,总会稍微弯下腰,笑着问她:莠姑娘有那么喜欢我吗?
问了太多次,每一次江莠都会很认真的点头,说:“有。”
那时候她很勇敢,喜欢就是喜欢,勇敢到从来不藏起自己女儿家的心思,想方设法,也要到他的面前去。
她喜欢人海拥挤时唯有他迎着自己跑来的身影,她喜欢他笑起来明媚又俊逸的模样,也喜欢他稍微弯下腰迁就自己说话的暧昧语调。
记忆一旦被唤醒,便汹涌的袭来,挡也挡不住。她曾经那样强烈的喜欢过祁道,所以当他的责备和恨意袭来的时候,她才如此的不堪一击。
江莠猛地眨了眨眼,她很轻很轻的低语了一句:“有。”
像是怕祁道听到,又像是怕他听见了却不能给她想要的回应。
总之,这一个瞬间,曾经那个江莠像是回来了,才会让她神使鬼差的应答了这么一声,说完,趁着祁道还在愣神的功夫,如今的江莠又占领了情绪的高地,逃命一样的跳下了马车。
他们在这里等陆燃回来,就算是逃下了马车,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继续躲避了。
江莠着急的走到姜霆夜身边,虽然她并不是真的觉得姜霆夜能帮她挡住可能会追下马车来的祁道,但总归算是给自己一点心里宽慰。
有种说出那个字!有种别跑啊!
江莠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要不是姜霆夜在这儿,她都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了,怎么那么不清醒?
好在祁道追下马车来准备过来捉拿她问话的时候,陆燃的马车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这个时机来得真是刚刚好,江莠险险避过祁道伸来的手,快步迎着陆燃的马车就去了。
祁道的手抓了个空,眉头紧锁,再看向陆燃那边的时候,眼神里写满了不爽。
姜霆夜乐了,看来不是他一个人逮不住沈玲珑,祁道不也逮不住他江姐姐么?
可见她们这些女人都是滑不溜秋的,不太好抓住,这也不能怪他每回都把沈玲珑捏得死死的,都是有原因的。
陆燃刚从马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来,就瞧见江莠已经守在了面跟前,再抬头,不远处是一脸不爽的祁道和仿佛看了场好戏的姜霆夜。
等进了陆宅里边,上了茶和点心,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陆燃才开口:“大家。。应该都是知道了的吧?”
他说的是姜婉的事。
三人自然都点头。
江莠故意坐在姜霆夜旁边,让他在中间隔着祁道,此时讨论正事,她又恢复了肃然的神情:“娘娘的身体情况不好,想必也已经同你说过了,东曙想要掌控宋玉娇,让她远赴大晋和亲,却又时时刻刻禁锢着她,眼下要紧的,便是解开娘娘体内的问题,否则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掌控,更遑论共谋大业?”
陆燃颔首,深以为然:“此事我自会替她留心办好,天下之药,只要有人用,就必然有人知,东曙瞒不住多久。”
“另外。”陆燃深吸口气,“我已应承皇上,即日起,便要入朝了。”
姜霆夜:“陆燃哥,你想明白了?我姐夫给你安了个什么好差事?”
陆燃看着姜霆夜笑:“哪儿能有什么好差事,万斤枷锁困在身上还差不多,你姐姐这回亲自开口。。算是彻底把我束缚住了,不过我自己先禀明了自己的意思,让皇上寻了个闲散官职给我,反正替皇上办事,明面上是个挂个什么头衔,不是很重要。”
就算给陆燃安个看守书库的闲差,也不可能影响他在盛京朝堂上的半点威望,这点小事,祁瑛自然也由着他了。
这下连陆燃也立身朝堂之上,他们早前那两年分散各地,现在终于又聚在一起,听陆燃说完这话,一时都沉默下来,感慨不已。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陆燃显然还有话要讲,他喝过茶,拢过自己的衣袖:“这次出使大晋的东曙使臣官函,丞相看过了吗?”
江莠微不可见的点头:“看了,与娘娘所想一样,一等使臣的名字,写的正是玄瑾。”陆燃眼眸在江莠脸上轻轻一点:“这倒是有些巧了,我早前游历跨过淮水去过东曙边界地带,曾遇见过一个四处寻医问药之人,细算时间,应该就在当年东曙与大晋签下和亲协议前后,恰好。。我认得的那人,也唤作玄瑾。”
“当时为身份方便,出入东曙一直用的晋商的身份,名字也改作了陆十七,当时曾与一位颇负盛名的名医有所交集,暂住了几日,这才同玄瑾有过短暂的接触,只是不知道,我认得的这位玄瑾,究竟是不是那位即将到来的东曙使臣。”
陆燃说完,祁道接过话来:“我想,十有八九是了吧,他当时四处寻医问药是为何?”
“当时听到的说辞,是说自幼身染有疾,为治病已经奔波多年了,人家的私事,不愿深说,我自然也不好多问。”陆燃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很多细节都模糊了,毕竟当时也没有太过于留心。
原以为是萍水相逢,余生难见。谁知道是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想来玄瑾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年在东曙遇见的一个小商人,竟然会是大晋鼎鼎大名的陆燃公子。
他寻医问药而已,倒也没有特意用假名,不知道那时候他知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前往大晋。
只是东曙使臣派遣至大晋,怎么会选一个生来有疾之人?就算是宋玉娇的心上人,作为一等使臣,全权代表东曙皇室也过于夸张了一点。
但实际如何还是要等人到了才能知晓。
四个月后,盛京才迎来了东曙浩荡的出使队伍。
他们一路沿官道护送而行,中间未曾耽搁,直接前往盛京。
接待出使使臣的任务,落在了陆燃的身上。
入朝四月,这样正式的官服加身陆燃还是不太适应,他手握玉牌站在最前面,通往皇城的主要干道上早就已经被清空疏散了百姓,大家都在更远处的高台上观看,二楼的酒楼上也早已经坐满了人。
东曙使臣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但最前面护送着到陆燃面前的马车,必然就是一等使臣的马车了。
马车停下后片刻,便有人上前撩起车帘。
陆燃一直看着马车里的动静,一节碧蓝的衣角探出,玄瑾走下马车站定的时候,陆燃终于确定,眼前的这个玄瑾,的确就是他记忆里面的那个玄瑾。
只是当年相见,玄瑾面色青白,满是病态之色,连行走都很艰难,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行的,他那时候说话总是咳嗽,气力不足,活脱脱一个眉眼漂亮的病公子。
而今再见,他早已经褪去了当年的病态,唇红齿白,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模样,站在阳光下特别惹人注目,周围观看的姑娘们发出阵阵惊呼声,大概是瞧见东曙与大晋的公子出现在同一处,觉得过于养眼的缘故。
陆燃微眯眼睛,要不是这么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陆燃甚至一度怀疑当年玄瑾求医一事,是他把旁人的故事记在了他的身上,记岔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玄瑾看过来的时候,陆燃还是微微抬手道:“臣陆燃,奉大晋皇上之命,在此迎接东曙使臣进宫,请使臣下车,随我步行前往。”
东曙乃是向大晋示好的一方国度,前来出使,自然也该步行前往,以示尊重,也是大晋伸展国威之时,他们马车众多,带的人也多,自然进献的宝物也不会在少数。
听见陆燃说话,玄瑾才定神望过来,目光在他脸上留恋许久,似乎是觉得熟悉。
细细想了很久,玄瑾才终于恍然的挑了挑眉,他笑起来,意味不明的,但无端就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畅快感,非常吸引人的目光。
他笑着,也对陆燃行礼,客气的将礼数做周全之后,才快步走到陆燃身边,很小声的开口道:“十七小哥?”
陆燃垂眸,未答。
但玄瑾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就像陆燃心里清楚他是当年那个玄瑾一般,玄瑾也清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的陆十七。
一个人的面容或许可以相似。
但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教养和气度,眼眸里的神采和光茫,却是永远独一无二的。
时隔一年多,他们又在大晋,再次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