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霆夜骑上去溜了两圈,觉得不错,当即便策着马,朝着京郊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沈玲珑具体在哪个村子,但这毕竟是丞相府组织的授书活动,随便问问门口的守卫就能知道具体在哪个方向。
姜霆夜出了城,空旷的京郊景色在他身后拉成长线,跑了一段路后,四周的房屋便渐渐离路边远了,四周都是农田,农人们弯腰劳作,听见马蹄奔跑的声音,都纷纷好奇的抬起头来看。
姜霆夜放慢一些马速,他没往这边来过,只是觉得景致不错,这才慢腾腾的四处张望。
这几日,京郊的几个村落都热闹的很,像是过年了一样。
丞相府的女侍又漂亮又温和,就在几个村的村口交叉处搭了个大棚子,家里有六七岁的孩童都可以领去给那位漂亮女侍看过登记,然后领一本瞧也瞧不懂的书,等学堂修起来以后,就能凭这本书,免费念学了。
许多人都是来凑热闹的。
想看看盛京的女侍是什么模样,在他们眼里,沈玲珑这样的存在,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了。
姜霆夜策着马摇摇晃晃寻到这据点来的时候,汇集在沈玲珑那里的目光,瞬间就被姜霆夜吸引了。
女侍看了好几天,最开始的新鲜感消除得差不多了,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又华贵逼人又傲然俊俏的公子哥,瞬间让不少已经是几个孩子娘的村妇们都少女心爆炸,低低声捂嘴叫起来。
因为太阳大,她们脸上大都有晒伤的红晕,所以也看不出来脸红,只是从眼神里能瞧见对姜霆夜的灼热。
他在马上,大大咧咧的往前走,这么大的太阳,一路过来,竟然也清清爽爽的,他突然停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明明都看见那棚子里露出来的半张脸了,还要故意勒紧缰绳,笑出一口大白牙,少年清朗的模样简直是夏日里的清风甘露:“大娘,听说盛京来了个女侍在这里授书,你知不知道在哪里领啊?”
那被姜霆夜喊做大娘的村妇有些微胖,一看就很慈祥,她瞧姜霆夜的眼神也很灼热,但跟那些还年轻一些的妇女比起来,更多的像是看娃娃一样的喜欢,听他问自己,也不露怯,就是激动的把自己面前的两个孩子晃了晃:“可不就在这儿么!你瞧瞧,这队伍排的可长了,我前几日都没来,怕人太多,今儿才带我家大虎二虎过来瞧瞧。”
她咧嘴笑:“咱们村儿早前那可是出过秀才的!指不定我家虎子也能出息呢,你瞧瞧,这眼睛多亮。”
姜霆夜看一眼那两个小孩儿,听出这大娘语气里的骄傲和殷切期盼,像这样的小村庄,能出一个秀才,那可是全村儿都要捧着的事。
“是挺亮的。”他附和一句,这大娘说她也是排队的,姜霆夜看一眼那边的队伍,倒是不算太长了,再往另一边看过去,竟然还有人带着孩子过来。
他赶紧下了马,牵着缰绳站到了那个大娘身后。
大娘:“你排什么?”说完惊道,“这。。我瞧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家中有小孩了?”
姜霆夜咧嘴笑:“那倒没有。”
大娘松口气:“小公子穿得这样好,想来也不必到咱们乡下地方来学课,小公子家里可有婚配了?”
大概是已婚妇女就爱聊这些,姜霆夜瞧着那边认真忙碌的身影,勾起一抹笑意,随便应付道:“还没有。”
大娘看他这样子,突然笑了:“小公子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姜霆夜闻言,收回视线看了大娘一眼,随后,灿烂的笑起来:“是啊,是个时时刻刻都很认真的人,总是把我忽略了,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追得上去。”
大娘激动的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咧着嘴笑得无声:“那多好啊,你瞧咱们沈女官,便是认认真真的替百姓们办事,咱们几个村儿头的没人不夸沈女官的,小公子喜欢的人若也能像沈女官那般认真过活,往后家中断然打理得井井有条,俗话不是说得好吗,家里有了好娘子,日子才越过越红火呢。”
姜霆夜颔首,深以为然,觉得大娘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说出来的话又句句在理,大概这就是从生活中悟出来的吧。
前面的队伍看着不长,但真这么慢慢等,又显得格外长了。
大娘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瞧见四周的人都在看姜霆夜,却只有自己能跟他说上话,那股劲儿一上来,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刚开始,她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姜霆夜断断续续听了几句,视线却早已经飘忽到了远方的农田上。
这里的每一粒收成,每一个臣民,都是他姐姐想要守护的天下的一角。
姜霆夜忽然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和责任感。
他也是姜婉的眼睛,以前在九仙的时候,姜婉就很关心农耕之事,她总说,农业是国之根本,没有粮食,百姓都吃不饱,这个国家就永远是飘摇动荡的,而现在,盛京富足,他放眼望去,全都是稻田。
大娘还在说着什么,姜霆夜很轻的问了一句,大娘的声音便顿住了。
“这几年的收成都还好吗?”
大娘估计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公子年纪轻轻的,既然还挺关心国家大事,不过在她心里,这样的年轻公子哥往后肯定是要继承家族官职入朝的,说不定以后她还能看见小公子穿着官服来巡查的样子呢,是以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大手一挥,竟然挥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来。
“这几年可富起来了,咱们这几个村,猪牛都少不了,家里头添了新器具的多得很,隔壁村得刘老头,前两日才卖了两头牛娶媳妇,桌子都摆了十来桌,我还去凑了会儿热闹的。”大娘虽然不太能理解姜霆夜想听的是什么,但从妇人的角度听来,比起写在纸张上冰冷又严谨的文字和数字,更多了不少人情滋味。
百姓们是很简单淳朴的。
他们很容易满足。
吃饱穿暖,再能添些新衣服,家里有闲钱制办新器具,现在还能带着孩子来村头,有了念书的想法,就已经是非常富足满足的日子了。
这样平凡又简单的快乐传递到姜霆夜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决定出来这一趟,是对的。
在那宅子里闭塞的心烦,也因为这开阔的天底而清明起来。
他是为了巡视民情来的。
不是为了躲江莠和祁道。
更不是拿他们两个做借口,终于寻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跑来看沈玲珑的。
队伍在慢慢的往前挪,姜霆夜偶然回头发现,因为自己的马占了不小的位置,排在他后面的村民都小心翼翼的站在马屁股后面很远的一段距离,不敢上前来。
怪不得一直觉得后边挺安静。
不过这也没办法,郊外也没个能拴马的地方,他得拉着才行,不然万一突发什么情况惊了马再伤着人可怎么办?
有人同他说话,漫长的等待倒也显得不那么久了,等到大娘登记完,轮到姜霆夜上前的时候,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不少,沈玲珑还在誊写前面的几个名字,只觉得眼前一暗,身后站着的几个丞相指派跟来帮忙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了?
沈玲珑心有疑惑,但还是稳稳当当的把眼前的名字都写工整了,才抬起头来看发生了什么。
她一抬脸,就看见了姜霆夜背着光的一张脸。
他怎么来了?
沈玲珑眼角下意识的抽了一下,觉得这一秒和姜霆夜对视的时候,看见了他眼中闪动着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柔的光。
沈玲珑眯了眯眼睛,妄图用严肃和漠然来掩饰自己片刻的慌乱:“你今年几岁了?”
姜霆夜挑眉:“二十有二了。”
沈玲珑拿笔敲了敲旁边的板子:“十二岁以上的不接收,公子认字么?”姜霆夜深吸口气,往前弯了弯腰,没回答沈玲珑的问题,只问道:“什么时候结束?”
沈玲珑没好气的沾了沾墨:“公子这便耽误好些时候了。”
她对江莠交代的事倒是格外认真,认真得让一向嚣张的姜霆夜都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碍事,虽然是想给她个惊喜来着,但沈玲珑显然是有惊无喜,姜霆夜有些失落,应了一声后,牵着马往旁边去了。
沈玲珑余光瞄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握笔的手一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继续唤后面的人上前来报姓名。
棚子里的人都认得姜霆夜,看他进来,赶忙上前牵马的牵马,扇风的扇风,端茶倒水样样不少,把站在远处看热闹的那个大娘都看傻了。
这位小公子来头可不小得很呐。
她居然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将来可不得是村里的传奇人物了?!
姜霆夜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他坐在沈玲珑侧后方,抬眸就瞧见她桌上也摆了杯水,他脑子一抽,刚坐下,又起身过去,把一边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了的辅官吓得一个激灵。
姜霆夜揭开沈玲珑的杯盖,皱起眉头。
果然,这丫头干起事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这么热的天,在这里一上午了,竟然也不知道喝口水?
她正在跟面跟前的小孩儿说话,笑意妍妍的,又温柔又随和,被姜霆夜揭盖子的声音吓到,侧脸看他的时候,刚才的笑意慢慢收敛。
姜霆夜又开始不悦,觉得跟她没什么好讲道理的,直接把茶杯凑到她嘴边,荡出去的一点点茶水润湿了沈玲珑的嘴唇。
“喝点儿。”姜霆夜看她愣神,拽过她的手把杯子握好,然后快速撒了手,没了别的动作,又转身回去坐好,“我在这儿等你。”
他好像终于把她的话记进了心里。
虽然嫌她麻烦,但没再把她捏得生疼了。
沈玲珑片刻的失神,竟然乖乖的把水喝了,回味过来觉得这茶水是甜的时候,沈玲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掉了。
小孩子天真,眼珠子滴溜溜转,趴在桌边小小声道:“姐姐,你怎么脸红啦。”
沈玲珑心口一颤,赶忙敷衍着笑笑,写完名字给了书,让下一个上前来。
这么几天记录下来,其实已经差不多都记录完了,今天这几个,应该是最后的一些了。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沈玲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小声问了一句村里还有没有没来的,得到答案说没有以后,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和蔼笑着同大家说辛苦了。
姜霆夜就这么环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如她一直以来所说,她对自己的地位和能得到今天这一切有着超凡的清晰认识,她太恭谨了,哪怕是给她帮忙的辅官,也都对待得太过认真。
这样的认真让人觉得被尊重,却也拉远了她和旁人之间的距离。
姜霆夜这么盯着她,目光锁定,沈玲珑有不敢装作没看见,装模作样的忙碌到手里的最后一支笔也被收走了,沈玲珑叹口气,任命的朝着姜霆夜走过来。
她没坐,就这么看他。
姜霆夜环着的手臂突然松开,递给了她一包东西:“吃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