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我比你们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婉杭被带进检察院,名义上是配合调查,说是例行公事。实际上,刘江手里有一份她签字的转账记录单,也就是说翟云忠在处理夫妻共同财产的时候,她也做了签字授权,这也代表她是知情且许可其用途的。
市检察院和公安局不同,绿荫环绕,除了偶尔传来的电话声,过道上安静无比,乔婉杭被留在调查室,除了头顶的白炽灯显得过于简单,整个环境和小型会议室没有两样,甚至还有人用纸杯泡了速溶咖啡送进来。看来,问询的持续时间不会短。
刘江带着两个助理进来。
“您的律师半小时后到,您可以保持缄默,也可以配合调查。”
“律师在不在都没有影响,我知道的未必比你们多,你们尽管问。”她很配合,超乎想象的配合。
刘江把几份资料摆在她面前:“这是证监会那边的调查报告,翟云忠先生在去世前一个月曾经增发股票,项目是云威的芯片科研,但是从云威拿到的项目财务报告来看,资金流向却分散到别的项目,比如资宁地产……”
“资金流向哪里我没有插手,不过是因为云威成立之初,我就拿了股份,所以我丈夫找到我说想定向增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知道他一个人在中国打拼困难,不可能坐视不管。”
“那您知道从现在形成的证据链来看,您也涉嫌非法挪用股金吗?”
“是吗?您所说的那些项目有我的签名吗?”
“没有签名,不代表就和你无关,您和翟云忠先生是股权的共同持有人,对资金的使用都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我相信现在早已经过了‘怀璧其罪’的时候,我可以等你们的明确证据。”
“这里有一份你的授权书,授权私募基金把你的债券赎回,并且转到云威旗下的子公司,为什么?”
“私募基金的人找过我,说云威上市后,子公司可以用的资金很有限,而这家子公司是我丈夫一手培养的软件工程公司,他说前景好,我自然就转了。”
“所以,你事实上也参与到云威的经营中了?”
“如果你说对方知会我算是参与经营,那就是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不让人喘息地抛来。乔婉杭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
另一个办事员进来,在刘江身边耳语:“她的委托律师来了。”
“让他进来。”
一个戴着眼镜的律师进来,走向乔婉杭,说道:“我是G&L律师事务所的律师Eason,黎先生给我电话。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没有。”乔婉杭答道。
Eason拿出资料,准备和刘江交涉。
“您好,突然传讯我的当事人,有法律依据吗?”Eason问道。
刘江完全不理会,问道:“你的代理手续都全了吗?”
Eason从皮包里拿出资料,刘江翻看了一下。
“你连参与这次调查的资格都没有确认,先去外头把审批资料补全了!”
Eason走之前对乔婉杭说:“不用理会他们。”然后被调查员带了出去。
刘江给同事使了一个眼色,他从文件袋掏出一个小型U盘,直接插入对面液晶屏幕下的接口内。他们试图能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摧毁她的意志,让她全盘说出翟云忠身上的秘密。
“这是经济犯罪科的一个嫌犯,他提及翟云忠生前授权他在美元市场做黑市交易以套现。”刘江还体贴地介绍了光碟的背景。
乔婉杭神色黯淡,翟云忠生前的事情她知道得太少,只知道他这两年一直在世界各地奔波,鲜少表达对家庭的关心,打来的电话都是处理关于共有资产的事情。
屏幕上的男人满脸油光,说是翟云忠托人找到他之类的。视频在幽暗的角落一闪一闪,乔婉杭毫不抗拒,反而身体前倾紧紧地盯着屏幕。
视频长达一个小时,看完一遍后,她揉了揉眼睛。
“能再放一遍吗?”乔婉杭询问道。
刘江也是惊愕了,还有刑讯中对这种心理战术无感的人,调查员得到刘江点头同意后,再次倒回。
当电视里的男人说道:“他拿不到银行背书了,找到我的时候,我手里正有钱。当时的周期是三天,非常急。”
乔婉杭说道:“停一下。”
视频画面静止,沉闷狭窄的空间里,所有人似乎也瞬间静止。
乔婉杭问道:“那天是哪天?”
刘江答道:“2019年,2月4日。”
“嗯,那天也是除夕吧……”乔婉杭问了一句。
刘江一时语塞。查了一下,还真是。“怎么,那天他联系你了。”
“没有。”乔婉杭神色有些微妙,这个男人在除夕夜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却跑去干这个。她继续盯着银幕,之后,她用右手捂了一下发胀的眼睛,问刘江:“您这儿有电话吗?”
“嗯?打给谁?”
“一个故交。”
乔婉杭从钱包中拿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着一些电话号码,这是她回国的时候整理的,想着也许能用到。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扫了一遍排列的名单,然后落到了其中一个,拨打了过去。
“曹叔,我是乔婉杭,抱歉这个时候给你电话,是这样……”乔婉杭的声音低沉温润,仿佛就在家中和朋友聊天。
旁边的调查员对刘江说:“她说的曹叔,会不会是咱们的‘老曹’?”
刘江一时悟到了什么,把电视关了,走了出去。一个调查员也跟着出去。
刘江皱着眉头说:“应该不会吧,她一个海归,哪会认识院长。”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打鼓。
调查室对面的一个玻璃镜外灯突然亮了,这是一个双面玻璃,如果对面灯不亮,乔婉杭看不到对面的情形。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配合调查,而是正儿八经的审讯,那头,曹院长扶了扶镜框,拿着手机,看着乔婉杭,笑容很淡,淡到说不出是故人相见的喜,还是物是人非的悲。
乔婉杭显然有些诧异,此刻她口中的老曹在场外监听整个过程,哦,不能叫监听,应该叫“观察指导”。二人眼睛对视的那一刻,乔婉杭难掩失望和担忧,忽然觉得有些精疲力竭,站起来的时候,手中的电话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曹文新倒不避讳,他已过六旬,两鬓发白,威严不改。他从观察室推门出来,看到刘江定在那里,另一个调查员大气不敢出。这两人是故交,为何院长在整个过程中一句话都没说,如果真的得罪了乔婉杭,院长会不会雷霆震怒。
“院长,我才刚调来一个月,很多情况并不了解。”刘江显然也有不满,但是也担心自己的询问太像拷问,他是从其他部门被曹文新提拔上来的,一时没有适应检察院的办案风格。
“回去把整个笔录整理出来,然后给下一步方案。”曹院长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头也没回,直接走向调查室。
他率先伸手,乔婉杭愣了愣,两人用力地握了握手。
这时律师也进来了。
“乔婉杭,这个时候见你,希望你不要怪我。”曹院长说道。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律师立刻跟上前说道。
“等一下,我有些话和你说。”曹院长看向乔婉杭。
“刚刚的审讯没有达到院长的要求?”乔婉杭挑眉问道。
曹院长尴尬地笑了笑,把她带出了调查室。
刘江和调查员在楼上看得一脸蒙,刘江用拉长的声音嘀咕:“故——交——”
“头儿,我们刚刚那样,会不会让老曹……”调查员在旁边低声说道。
“你少给我马后炮!”刘江愤然说道,“把她的档案拿过来,她这社会关系还真不少。”
19.种草
曹院长和乔婉杭走到检察院办公楼外的一个休息园林,律师Eason寸步不离地跟着。
“你留在这里。”乔婉杭对Eason说道。Eason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想要劝阻。
曹院长倒是云淡风轻:“没事,他在旁边也好。”
二人在院里的亭子里坐着,Eason站在一边。
园内寂静无比,楼上的视角看不见亭子里的情况。
“本来想在云忠葬礼后去看你,但又怕打搅你。”曹院长语气温和。
“我也不太想见朋友,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怎么会麻烦您。”
“这你就太见外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们一家还去参加了。”
乔婉杭脸上凄然一笑。曹院长叙旧的时候虽然拉近了距离,也勾起了哀愁。
“没想到……”曹院长关怀道,“你看起来状态还好。”
“不然呢?自己找根绳子了结了?”乔婉杭笑了笑,又恢复到之前的疲惫。
“今后有什么打算?”
Eason听到这里,走到另一边。
乔婉杭也有些愕然。“在这里,你们会问嫌疑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不是嫌疑人,只是协助调查。”
“我本来打算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美国。现在拜您所赐,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曹院长苦笑一声,问道:“云忠这两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Eason直接走到两人身边,义正词严地对乔婉杭说道:“您可以不回答。”
乔婉杭眼神深邃地看着曹院长,他不再是出入她家向父亲请教问题的好学之士,话里有几分真诚,她无法分辨。
院长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会超出朋友的关怀,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老乔对我有提携之恩,生前给了我很多指导,责权范围内,我会尽量帮你。我也相信你的为人,不至于离开审讯室还来套你。”
“这两年我在美国,和云忠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他除了找我筹钱,没说过别的。我现在才刚靠近云威,就成了这样……只觉得它像一个深渊,看不到底。”
“你的直觉是对的……不过,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这个层面能掌握的。”
乔婉杭有些惊讶,意识到他可能知道更多,试探道:“那,您看我还能在哪方面帮到您吗?”
“乔婉杭,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其实是希望你帮不了我们……”
乔婉杭看着他,说道:“看来我也走不了了。”
曹院长眼神忧虑,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有人等着。”
曹院长把他们带到西门,这里的人很少,只有一个警卫站岗。
临分别的时候,曹院长从一个文件夹里拿出一个镶着金边的邀请函,上面写着时间和地点,还有一条标语:“重发展,才有未来。”
曹院长说:“这是你父亲早年间组织的一个聚会,都是推动发展建设的人员,叫作‘交流会’,不断有后起之秀进入,你可以去看看,了解一下现在的中国。”
乔婉杭接过后,问道:“您不去吗?”
“他们年年给我发,我都没时间参加。”
“你不是没时间参加,是你在这个位置。”乔婉杭笑了起来,“礼貌归礼貌,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见您,您也不想和他们走太近。”
“你还是没变啊,婉杭,什么事都看得透亮,不留余地啊。”曹院长说完,笑了起来,想了想,又说,“欢迎你回家。”
乔婉杭浅笑着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和Eason顺着小路离开。
刘江来到曹院长身后:“院长,您这样就放了自己的故交?也不请她在院里食堂吃个饭?”
曹院长倒是爱才,道:“小刘,你今天的问话有几个问题,要检讨。”
他继续往里走,刘江赶紧跟上。
“她要不找您,很可能还有突破,您这是暴露军情。”刘江丝毫不让步。
“今天还是有些突破的,”曹院长缓缓说道,“她会比我们更想知道云威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刘江立刻明白了,姜还是老的辣:“种草了。”
“什么?”
“就是女人对购物的一种说法,让这个好奇一直埋在心里,生根发芽,然后采取行动。”
“她不是一般的女人,”曹院长摇头,“我觉得她有心理准备。”
“是吗?”刘处长收起了平时浑不凛的样子,“你是说,她自愿往坑里跳。”
“她接受询问的时候太平静了,好像是在等着我们找到她,然后跟着我们去看翟云忠生前经历的事情。”
刘江一时说不出话来。
20.是他给你的选择
颜亿盼被高烧折磨得昏昏沉沉,直到天黑才醒过来,点开微信,一串红色未读信息提醒。多是公司里的人问她情况。
她请假的次数极少,突然不去上班,又赶上这个敏感时期,总是引人猜测。那些人之前在背地里骂她是阿谀奉承的小人,现在又贴过来和她套近乎,应该是想从她口里讨得一张保命符什么的。
职场这个丛林生态,凶险,但也有趣。
最下面的是一个名叫“低腰小娘子”的给她连发了三个拍掌的表情符号。
这个名字差点让颜亿盼的体温又升了上去,看了看添加时间和号码,才知道是刘江。
颜亿盼给他回了一个问号。
刘江很快回了一句:保持联系。
看来,刘江既把她当嫌疑人调查,也把她当线人利用。她轻叹一口气,上面有她发给刘江永盛与云威的谈判地址,并且很歉意地告诉他:“你的疑问,我回答不了,来这里,会有人回答。”
她清空了和他的聊天记录。
一声微信提示,程远的消息发了过来:烧退了吗?
她用电子体温表测了一下:38.2℃。
她喝了口水,头还发晕,回他:退了。
程远:锅里有粥,这段时间芯片内测,住宾馆,你照顾好自己。
她起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不见了,大概是程远收了起来。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有时候双方因为忙于工作,对感情这种事反而不急于求一个结果。
她热了锅里的粥,喝完后就坐在床上开始做些准备工作,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这场牌局还没结束。
做完事情,她又补了一觉,清早的阳光带着热度洒在床头,她才总算觉得清醒了很多。洗漱过后,她坐在梳妆镜前化妆。
庄耀辉连发了几条语音,她点开来逐条自动播放:“你什么时候来上班?”
“你知道吗,昨天翟太被检察院带走了!”
“廖森回来的时候,有人听到房间里骂人的声音。”
“她恐怕要回美国了。”
颜亿盼摁在眉尾的眉笔忽然断了,画了灰黑的一道,她拿着卷笔刀卷了一下,笔芯还是断的,反复两次依然如此,她把眉笔丢进垃圾桶,换了眉粉,涂了涂。
她开始翻看公司的BBS,这是翟云忠的主张,让员工畅所欲言,本意是让HR和工会倾听员工声音,因为内外沟通由她负责,所以给了她管理员账号,后台成了她查看舆情风向的据点,里面一些被HR以不利于团结为由删除的内容,她都能看到。
多事的员工都会在里面说自己了解或者大胆推测的八卦:有说前董事长欠赌债的,有说乔婉杭留在海外是替他洗钱的。
看来消息开始发酵了。
不过,即便没有这些小道消息,外资向来忌惮中国政府,他们出面带人,那情形,多会让他们望而却步。
她收拾好出了门,看到自己放在门口的纸箱和纸箱里的塑料瓶还没收走。
出了电梯,正看到几周前见到的那个小男孩,飞奔着往楼梯口跑,还带起一阵风,外面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放了一些塑料瓶和几个空箱子,应该是他在别处收集到的。
要说,中年人的世界总是很丧,可是这世界谁又是容易的呢?
这孩子身上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在一种极丧的现实中爆燃地活着,这才是存活的快感啊。
到了公司,她直接奔赴定于下午召开的董事会议。她手里拿着早已经准备好的资宁地产项目特批程序,在董事会现场直接递交。
“公司现在内忧外患,唯有按照原定计划稳步推进资宁项目,才能减少外界的猜测。”这是她递交时的说辞。
桑总、李苼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已经准备把位置让给翟云孝,接受借款只是一个态度。
西方不亮东方亮,路总是有的。
董事会盖章后,一切成了定论。
颜亿盼出来时,看到廖森办公室的大门紧闭。庄耀辉、王朋等原先翟云忠的“余党”在会议室门口等颜亿盼,王朋接过盖章文档。
其余人对颜亿盼投来认可的眼神,当然也不乏质疑和畏惧,这个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庄耀辉低声对颜亿盼说:“你来之前,董事会在开会讨论是否要革除廖森的职位。”
颜亿盼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大动干戈。”
“廖森可不是那么好拔除的,他在这里根基很深。”庄耀辉也认可这种说法。
“看吧,我们先按照原计划推进。”颜亿盼不禁松了口气。
“亿盼,你是不是提前知道检察院会带走那个翟太?”
颜亿盼神色微动,瞟了一眼庄耀辉:“上面的神仙斗法,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也只有观看的份儿。”
“我是虾兵,你可不是蟹将。”庄耀辉显然不信她这一套说法。
颜亿盼知道争辩毫无意义,低声问了他一句:“老庄,翟董出事前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庄耀辉无奈摇头:“在他眼里,我大概当不起托孤之臣,怎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颜亿盼笑了笑:“没有。”
“你是不是也经常会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就离开了?”庄耀辉眯着眼看着前方空白的玻璃,这片空白一直延伸到远山。
“嗯。不是经常,偶尔吧。”颜亿盼苦笑道,“可是也没想明白。”
这是实话,翟云忠的方方面面她知道得不少,并非是他主动告知的,多数是自己留意观察或有心搜集的信息,但关于他跳楼的原因,她想不明白,像是早有准备,又像是临时起意。她只能肯定一点,就是,他绝不是万念俱灰而死。
不过几天,外头已经斗转星移,掀起了血雨腥风。
乔婉杭的股权因为证监会的调查被无限期冻结。什么时候调查出结果,什么时候解冻。离开检察院后的乔婉杭,真正意识到现实的残酷。
因为翟云忠在外面以个人名义拆借资本等一系列操作,夫妻二人的共同财产也被全部查封,后面还有很多流程。
不知是不是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天空还飘起了雪。
乔婉杭本已经装饰着红灯笼的别墅被贴上了封条,他们必须在一天之内搬离这里。
“婶婶,您和小松可以住我们家,大家一起过个年。往后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翟绪纲打着一把大黑伞站在雪地里,装得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指挥着下属帮他们搬东西。看,虽然你们落难了,但是我不嫌弃你们,依旧平易近人,依然体贴入微,还恰到好处地表达善意。“回美国的事,年后再说。”说完,他把工作人员搬家时翻出来的限制令交给了乔婉杭。
看来希望翟云忠的遗留物统统消失的不仅仅是廖森。
三弟翟云鸿也过来了,搬家的货车便是他叫过来的,看样子是要收留这无家可归的女人和孩子,两个孩子脸冻得通红,赶紧上了他的车。
搬家人员还在忙活,乔婉杭的鸢尾也被她一株一株地挖了出来。
有人在小声议论,这个房子可不便宜,怎么没个古董名画什么的,难不成是被卖了。
子孙不肖,家道中落,谁说不是呢。
乔婉杭充耳不闻,把最后一株鸢尾放在陶瓷花盆里,端了起来,抬头时看到外面停着一辆红色的宝马,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是颜亿盼。她没打伞,一件青翠欲滴的草绿色羊绒大衣披在身上,连体的帽子几乎盖住了眉毛,外面的雪就这样飘洒着,在一片深色家具和低沉气氛中,女人的着色过分明艳了。
乔婉杭看着那抹熟悉的笑意,看不出是善意,还是就是习惯。她放下了陶瓷花盆,顺着石阶路走了过去。
“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今天真是感受到了。这么多人来看我搬家。”乔婉杭居然还有心情调笑。
“你要搬去哪儿?”颜亿盼问道。
“怎么,要来看我?”
“不行吗?”
“看来我还有可用之处。”
“‘可用之处’这几个字不应该放在你身上,”颜亿盼说这句话时居然带有几分珍重,“不过你如果说的是重要性,那确实如此,你的股权只是冻结,不是没收,你很重要。”
颜亿盼难得如此坦白,乔婉杭看着她,没有说话。
颜亿盼实在不习惯乔婉杭那种直视的眼神,她收起笑意,说道:“翟董在湖边租过一个房子,还没到期,你不妨去看看。”
“你又给了我另外一个选择吗?”乔婉杭问。上次那个选择,她没有接,然后,她尝到了苦果。
“不是,”颜亿盼摇了摇头,看着一株株被搬上车的鸢尾,缓缓说道,“是他给你的选择。”
21.他居然选在了这里
当颜亿盼说出这句无比富有使命感的话时,乔婉杭并没有产生很强的使命感,而是背脊猛地发凉,紧接着冲向颜亿盼,抓着她的领子用力冲她喊:“他究竟要我怎么样?!”
乔婉杭的力气竟然非常大,还推了颜亿盼一把,盯着她的眼睛大声问:“你是他派来的地狱执事吗?!”
颜亿盼被推得靠后,眼里却丝毫不慌张,甚至有些期待地看这个女人在她面前失态,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几秒,抬起手来,虚握着乔婉杭顶在自己脖子上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双手,问道:“你来不来?”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在乔婉杭心里勾了一下,如同过去无数个空虚的夜里,有人给她电话,问道:三缺一,你来不来?
恰当的时候出现,引她入局。
房屋逐渐空了下来,搬在外头的红木长沙发孤零零地搁在草地上,上面还落了一层雪,两个女人把上面那点雪扫了扫,一黑一青坐在上面看着天边的云,乔婉杭压抑的愤怒似乎在那句嘶吼中得到了释放,现在一语不发,失落地看着东西从父亲留给自己的房子里搬出来,颜亿盼和她感觉不同,甚至有点看戏的乐趣。就是这样,胜利者高高在上享受世间繁华,游戏人生。失败者在角落里饮泣,蠢蠢欲动。
她已经享受了十几年富太的生活,人间疾苦也应该尝尝了。
颜亿盼上车的时候,瞟了一眼一马当先的翟绪纲车队,笑着说道:“把你车挪挪,别挡道。”
翟绪纲不得不把车一辆一辆移开,就这样,颜亿盼在前面开道。翟云鸿的车跟在后面,里面坐着乔婉杭一家人,一行车就这样离开了这片钟鸣鼎食之地,奔赴未知的前程。
这个点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还很堵,外面焦急的人们胡乱地摁着催促的喇叭。
“您怎么认识她的?”翟云鸿抬起下巴,示意前面的车,问乔婉杭。
“处理云忠的事情时,她在里面协调了一下。”
“这个女人……你还是别走得太近,”翟云鸿声音低沉,“防着她点。”
“怎么了?”乔婉杭看着前面风雪中缓慢前行的红色宝马问道。
“她呢,说是二哥的忠实下属,其实呢,长袖善舞,在大哥那边也有勾连。”
“有作风问题吗?”说实话,乔婉杭第一次见她不是没往那方面想,加上这次,连这种别人不知道的出租屋她都知道,不禁有些怀疑。
“漂亮的女人嘛,男人都喜欢。”翟云鸿嗤笑一声,“不过,像她这样长得漂亮又心机很深的女人,一般男人都不敢走太近,怕被蜇了。”
“可是我看她和你二哥还很熟。”
“二哥嘛,不是一般男人。”翟云鸿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然后偏头对乔婉杭说,“嫂子,有什么事情……你如果实在不清楚可以去问爸,他人在山上,心里还是有你们的。”
“真要有我们,云忠也不会死吧。”乔婉杭说完,靠着椅背,看向窗外。
翟云鸿听到这里,觉得自己话说多了,便也闭嘴了。
身后低头玩平板电脑的小儿子问道:“妈妈,我们去哪里?”
“去爸爸住的地方。”
“爸爸在那儿吗?”孩童继续低头玩着平板电脑里的游戏,懵懂地问道。
车内忽然凝固了片刻,只有游戏里的声响,乔婉杭看着前方发怔。
“爸爸去很远的地方了……”翟云鸿试着用孩子能听懂的流行说法来解释。
“他不在。”乔婉杭回答道。
“爸爸死了。”女儿阿青突然说了一句。
乔婉杭在后视镜里看着女儿,女儿嘟着嘴,故意作对一般盯着乔婉杭,似乎想等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