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位列公司低俗八卦榜榜首的颜亿盼,此刻面对这顶突如其来的高帽子,不禁感到汗颜。
颜亿盼的手受了伤,实在懒得去食堂里打饭被围观,打算出门找个地方吃饭,用手机软件查了一下,附近吃饭的餐馆还挺少的。
她刚准备出门,就接到程远的电话,说开车到了工厂门口。颜亿盼没在电话里多问,披上衣服往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禁小跑起来。
外面还挺冷的,天也阴着,程远就站在门卫那里,穿着一件长呢子风衣,看到她就笑了起来,等她走近的时候,就盯着她包扎的手。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颜亿盼得以换一种心情看程远,发现他瞳眸有着热切而深沉的色泽,像是被反复着色过,很浓烈。他轻轻拉起她的手笑道:“我是不是该考虑给你这只手买个高额保险了。”
“可以啊,稳赚。”颜亿盼笑了起来,看程远目光沉沉,又说道,“可能会留疤。”
“找个时间回市区皮肤科看看,有不留疤的方法。”
“你怎么来啦?”
“这边的研发中心刚运行不久,我也要负责啊,去年我都来过好几次了。”程远说。
“哦,好像记得你说过……”颜亿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程远的动向她其实关注甚少,“今天要上班吗?”
“不用,请了一天假。”
颜亿盼听后,马上拉着他的手腕往里走:“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不了,”程远反手抓着她的手掌,“女生宿舍啊!”
“哦,对,哈哈哈。男士免进。”颜亿盼开心地看着程远皱眉无奈的样子,又逗乐道,“我可以用被子把你包着扛进去。”
“走吧,”程远笑着,轻轻搂了一下她,“去我那里拿被子吧。”
程远把她带回了招待所。招待所就在离研发中心不远的一栋楼里,云威工程师如果在这里进行研发,居住的时间会很长,所以配备了一个小型公寓,程远住的是一个套间,外面可以用来开会,里面是卧室,门口还有一个简易厨房。
他们两人在家相处的时间极少,此刻和谐到让人鼻子发酸。
“程院长,你熬的汤是放了什么吗?”颜亿盼喝着程远带过来的汤,说道。此刻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清蒸黄鱼、凉拌海螺片和蔬菜沙拉,汤是保温杯带过来的。
程远来之前还是做了不少准备工作。
“怎么了,味道不对吗?”程远刚咽下去,有些担忧地在汤里翻了一下汤匙,查看食材。
“有一种很奇妙的香味,感觉容易上瘾,是不是放了罂粟?”
“那倒没有,是我妈从一个老中医那里学的一个熬汤方子。我后来又改良了一下,把流程和配方都重新调整了,没了药味。”
“怎么和搞芯片研发一样,还学会升级了。”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颜亿盼继续问道,“千窍下周就发布第四代了吧?”
“嗯。”
“很兴奋吧?”
“还好。”程远低头吃着饭,神色很沉静,顿了顿,又道,“我下周去美国开一个研讨会。”
“哦?那不是快过年了。”颜亿盼放下勺子。
“嗯,没办法,外国人不过年,”程远看了一眼颜亿盼,接着说,“会有从世界各地过来的顶尖科学家,能见到一些传说中的人。”
“哦……”她又低头,拿着勺子喝汤,长长的睫毛掩盖着流转的眼波。
“你想让我给你带什么吗?”
“不用了,现在国内什么不能买。”
程远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工程院几个高工都要我带签名。”
“签名?谁的?”颜亿盼有些走神。
“ICT领域研发的前辈。”
“哦。”
“亿盼……”程远打量着她,也不说话。
“嗯?”
直到她抬头,程远才开口:“我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有个超市,吃完饭去逛逛,给你买点吃的用的?”
“好。”
颜亿盼看出来程远有些话准备要对她说,或许他开车时想了一路,但临了又改了主意,二人常年相处培养出来的一丝默契,就是你不说,我就不问。不知是不想把对方的情感考虑进自己的事业里,还是太过重视对方的感受,害怕不小心触碰到警戒线。
像是一点火苗被拢在手心里,想靠近,又怕烫手,想离开,又怕熄灭。
程远曾对她说: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
程远知道她那些不甘人后的倔强,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她对程远也并非一无所知,他在她面前总像是卸下了铠甲,洒脱放肆,总让她忽略,其实他早已偷偷做了防备,安了监控。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正要出门,颜亿盼察觉到程远的一丝沉闷,他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找她,她不希望他带着失意回去。
“程远,”颜亿盼倚在墙边,笑着说道,“你平时原则性那么强,不如告诉我,我做什么,你会生气?”
“嗯?”程远回过头,眼睛停留在她含笑的唇边。
“我做了什么你不会原谅我。”颜亿盼笑得有些艰难,眼神幽暗地看着程远,“过去那些不说,以后呢,我如果……”
“不要说了。”程远打断她的话,靠近她,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嘴角,接着抿了一下她的下唇,声音有些喑哑地说,“做什么都会原谅你。”
“是吗?”颜亿盼忽然有些不舍,眼睛不知看向哪里,觉得这句话好到让人发怯。
程远忽然双手紧紧地禁锢着她,她动弹不得,感受到伸进衣服里往她腰间探过去的手指。
颜亿盼颤抖了一下,莫名有些感动,还被他撩拨的克制不住声音发紧:“这是招待所……”
“怎么了,放心,这里经常要谈机密要事,隔音很好。”程远说着就把她往床边推,“你有机密要事要和我谈吗?”
“你呢,要和我谈吗?”颜亿盼吻了吻他的耳朵,手又推着他的腰,故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里确实隔音很好,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以至于屋里的空气像产生了重量,将二人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剥离了身份,密封于此,只有彼此的呼吸交融。
“亿盼,”程远把她往墙上压了压,眼睛里染着一丝柔情和欲念,他侧过脸,低声问道,“我们要怎么维系我们的婚姻?”
颜亿盼心里猛地一跳,看着程远。
“靠我偶尔熬的那点汤吗?”程远轻笑了一声。
颜亿盼闭上眼睛,仰头猛地吻上他,两人很久没见,也很久没亲密,每次都在失控的边缘。
……
二人从卫生间出来时,颜亿盼擦着头发,拆开那只受伤的手上包着的一圈保鲜膜。
“这澡洗的,还得替你举着手。”身后,程远说道。他光着上身,身上围了个浴巾就出来了,眼睛被雾气熏红。
“那你在里头还折腾呢。”颜亿盼嗔道。
“还能去超市吗?”程远笑了一声,“要不,睡个午觉再去?”
“怎么,您腿软了?”颜亿盼回头揶揄道,“走不动了?”
“你……”程远说完又搂了上来,往前蹭,“那可不一定。”
“行啦,”颜亿盼掰开他的手,抓起床上的衣服,边穿边说,“要是晚了,下班会有很多人去超市,挨个打招呼得累死。”
“那你就用超市喇叭,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云威最有价值、最有潜力的工程院老大……”
“我看你是脸大。”
两人又笑了起来,恢复到久违的轻松。
出门前,颜亿盼看了看窗外,天空灰暗,像要下雨。
“远处那朵乌云还没飘过来。”程远在她身后说道,“没那么快下,我带了一把伞,先拿着。”
“大不了回来再洗个澡。”颜亿盼说完转身往门口走去。
两人上了电梯。
超市在科技园的一条小路上,车也不方便绕,颜亿盼挽着程远的手,一路步行。
路上的行人不多,科技园里很安静,风吹着两边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
刚一踏进超市,一阵音乐迎了过来:“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
没到下班时间,超市人不多,过年的气氛倒是蛮热烈,五颜六色的产品驱散了这段时间她所有低落的情绪。
二人采购了一堆盆盆罐罐,像是新婚夫妻刚入住新房一般。
熟悉的亲切感,几年前,他拉着她跑到国外注册结婚,回来以后张罗着新生活,也是这样在超市选东西,那时他们从未想过同在一家公司的两个人,以后的路会是怎样的。
逛完超市往回走时,程远手里提着袋子,颜亿盼牵着他另一只手,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那片乌云比预想的来得要早。
程远从袋子里掏出黑伞撑开,罩着颜亿盼。风吹得雨四处飘散。
“你呢?”颜亿盼抓着他的手,问道。
“风太大,这伞也不够两个人,我淋点雨没事。”
颜亿盼靠近程远,两人打一把伞,走在雨里。颜亿盼的左手湿淋淋的,程远撑伞的那只手把她揽到怀中,另一手提着东西。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确保头发和身子都是干的,免得变成落汤鸡。
他们走过一个街口,穿过长长的过道,颜亿盼看到有一家美发店,她不自觉地往里打量。
程远脚步缓了下来。
“我想去弄头发,可以吗?”颜亿盼侧脸问他。
“图片好土啊!”程远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卷了卷她的发梢。
“这叫工厂风,你懂不懂。”
“那去吧,生产线女工。”
“那你先打伞回招待所,把牛肉炖上,我染完头发就回家。”
“这工作安排得不错。”程远说完把她往美发店里送。
“嗯,我要成为厂花。”颜亿盼试图开一个玩笑。
程远却很不识趣地皱了皱眉:“年龄过了啊。”
“快过年了,捯饬一下。”颜亿盼被噎得补充了一句,刚要往里走,又回头拉住程远的胳膊说道,“我没带钱。”
程远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拍在她手里。
颜亿盼接过钱包就往里走,美发店门脸很小,里面设备也很简陋,四张磨损发旧的理发椅,墙上贴着几张夸张的发型海报,弥漫着某种洗发水的浓烈香气,没有一个顾客,店里就两个人,一个红头发小工在里面清理水池,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傻笑,见到亿盼进来,他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她面前问道:“染还是烫?”
“染。”颜亿盼本着来都来了,就试试的心态,坐在了理发椅上。
老板从柜台上面拿出一个发色参考本递给她,忙不迭地给她推荐,哪个是流行色,哪个显脸白。
她低头和店老板翻阅确定染发的颜色,夸张的发色让她眼花缭乱,划拉了半天,才闭眼随手指了一个。
她合上本子一回头,看着门外风雨交加,一片雾白光线下,那把黑伞被程远留在了门口,他已经淋着雨离开了,伞孤零零地在地上晃荡,这景象,让她心里瞬间产生一丝荒芜感,眼眶莫名地红了。
77.疑神疑鬼
颜亿盼的头发染得很失败,为了掩盖颜色的失败,她一错再错地把发型也改了,于是更失败了。
本来只是染了偏棕的颜色,染出来居然有一层灰色,过去刚到下巴位置的头发虽卷,但一丝不乱,现在变得很不老实,头顶蓬松,发尾调皮地四下撒开,老板看了却很高兴,说这是杰作。
程远见她进来时,还以为是谁走错了屋,看清是她以后,笑了半天:“你这哪一点像厂花,简直就是厂霸。”
颜亿盼从卫生间找出来一个浴帽,作势要戴上,被程远一把摘了,还用力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两手摁着她的额头说道:“哪天把家里的墨镜给你带来,你现在有点像《重庆森林》里的林青霞,既诱惑,又怪异,还不好惹。”
颜亿盼想着,一定要早点回城,恢复到正常女高管的样子。
第二天,程远要去资宁的研发中心,颜亿盼送他到停车场的时候,他右手搂着她,亲了一下她蓬松的脑门,又笑了起来,弄得颜亿盼有点想揍他。
“我晚上就直接回市区了,明早飞旧金山,你照顾好自己。”
“到了给我消息。”
程远最后还是揉了揉她的头才上车。
接下来的日子,颜亿盼照例每天到工厂跟着一帮质检小组和国外专家上生产线监工签字,她分析了这群人的上工时间,都是固定的,流程也很清楚,不太可能在眼皮子底下做私活。太蹊跷了,货怎么出去的?
除非……不是按照固定排班走的小组才能做。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可怜她毫无头绪,她在宿舍外的阳台俯视着工厂亮灯情况时,发现原本要检修的机器居然在运行,而且里面还有员工在低头工作。
她就这样戴着工牌跟过去看,等了很久,才看到有人从里面拿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两三个报废品,她上前一看,上面没有云威的Logo。
搬废品的工人说:这些都是落后的工人做的主板。原来进度跟不上的人会被组长留下来加时补工,一两个小时不等,通常都是夜里,这部分产品暂时不会被送到生产线,如果要上市,还要层层质检,然后再打Logo。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他们完全可以用这个机会做私活。只是没有质检,然后随意找其他地方打Logo。可问题是,就这一两个小时,十几个人,做不了多少啊,大规模流向市场的那些,得多少人,多少时间啊……这道数学题有点难。
颜亿盼是沉得住气的,她想,工厂里的人必然也在等机会,要么是过年,要么是检修日。
敌不动,我不动。
某天上班的时候,颜亿盼听到工厂办公室里传来吵闹的声音,推门进去正看到负责质检的荷兰人大发雷霆,叽里哇啦地说着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偶尔飚的几句中文还不利索。
翻译也配合着荷兰人的情绪,大声翻译着:“我要回自己的国家!要享受正常的生活!这里简直是地狱!”
大家也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这么看着。
这几个月,国兴的二十二亿订单如一剂强心针,让这头刚从低迷中恢复的猛兽进入了强力运转。
工厂进入到全面加班时期,从三班倒改为四班倒,每天六小时一班,吃饭、上厕所的时间也被限制。但是工人的积极性很高,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次他们过年能拿到大红包。颜亿盼也不得不跟着荷兰人带队的质检部挨个签字确认。
沈小姐旗下有一位分厂厂长,名叫何丰年,他大概在阳光和机器辐射中熬了过长的岁月,皮肤呈现出一种猪肝色,毛孔凹凸不平,笑起来给人一种很辛苦在讨好人的感觉。他深谙中国的“关系学”和外国人的“劳逸结合”,在荷兰人发飙后的当天下午,就叫上颜亿盼一起,开着专车,把他们带到资宁县最幽静、最奢侈的温泉馆泡温泉,并配上当地的特产河鲜大餐。
这是一个仿唐华清池的建造,里面都是独立的奢华套房,一人一间,每间都有温泉,抬头透过玻璃天窗就能看到外面的星星月亮。这种感觉确实美妙,身体冒着热气,外面还下着小雪,旁边站着身穿古代宫女衣服的侍从,给你撒着花瓣温着梅子酒,让你把这段时间的疲惫一扫而空。
彻底一放松,她迷迷糊糊睡到清早,头突然磕到了什么东西,她看到枕头边一个红色锦缎包裹的东西后,瞬间清醒了。借着天窗的光,她发现这是整整六万元的现金。难道是昨天晚上酒店抽奖了?不对。她四下打量,难道是上一个客人留下来的?不对。昨晚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沐浴更衣以后就躺下来,这么醒目的东西,不可能看不见。
到底从哪里飞来的横财?
更可怕的是,这种半夜送钱的行为本质和半夜进小偷是一样的,太没安全感了。
第二天清早,她本想找荷兰人询问此事,看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待遇。但一问前台才知道,荷兰人已经被何厂长一早送到了机场,准备跟家人团聚了。
当她吃着酒店的自助早餐时,抬头突然看到何丰年那张笑脸,鼻尖皱在一起挤出了多余的油。
“颜总昨晚休息得好吧?”
“特别好,多谢何厂长的招待。”
“知道你离家来这里,不容易。多放松放松,想吃啥玩啥放开了来,我和这里的老板是朋友,挂我账上。”
“我能玩几天?”
“想玩几天玩几天,工厂那边现在是检修日,你回去也没什么事儿。”
此刻,何丰年身边突然来了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都剃着板寸,能看出轻薄棉服下是常年撸铁的身材。颜亿盼心道,不用那么夸张吧。
“下午让他们陪您去看国际魔术表演,第一排的VVIP票。”何丰年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票,“保镖的票也买了。”
颜亿盼接过来看了一眼,国际魔术大师估计都没何丰年这变戏法的能力。
她上电梯时,何丰年提醒道:“贵重物品别忘了带走哦。”
“我没有贵重物品啊。”颜亿盼回头一笑。
“怎么没有?”
“是什么?”
“您别多想,纯粹是因为这段时间出货量大,您也跟着加班,我作为厂长在那一丁点权限范围内给您的一丁点奖励,你不收下的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她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以及他身后四个壮硕男子铁血无情的面庞,扯出个笑容,没有拒绝。
下午到了剧院,魔术师在台上变魔术,台下一片叫好。
颜亿盼在欢呼声最大的时候起身,走进厕所后,检查了一下没人,本想给乔婉杭电话,可想到那天她在会上说的失去信任之类的话,最后又改成打给杨阳。
颜亿盼顾不得解释太多,就直接下了命令:“我长话短说,给我调三个供应链管理的人过来,两天以后,也就是周三早上到这里,盯沈美珍旗下的6号工厂出货,我怀疑他们利用工厂检修走私单。”
“好,我马上安排。”
她出了厕所门,发现保镖居然在外面等她,说是这么久没出来,怕她出事。颜亿盼暗骂道:这是怕她逃吧,简直掩耳盗铃!
看完魔术从剧院出来,颜亿盼笑盈盈地和身后四个壮硕男子说:“难得咱们进城,为了感谢何厂长的招待,今晚,我带你们去夜总会玩个痛快。”
四名男子中有一人当面请示何厂长,何厂长在电话里嘿嘿笑着,说:“颜总真是场面人,去吧,去吧!”
一行人什么酒贵点什么,颜亿盼却滴酒不沾,一直保持着清醒,还主动给他们结了账,回来的时候又给车加满了油,还买了一万元的油卡放在车内的储物格里。
司机有点紧张,问道:“这么多?”
“放心吧,发票都留着报账了。”颜亿盼解释道。
对方看出她大小是个人物,没敢拒绝。
几个保镖从夜总会出来也都晕晕乎乎地上了车。
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市区最豪华的洗浴中心,几个人看着这堪比宫殿装潢的地方,眼睛都直了。
被颜亿盼带进去交钱的时候,他们还低声讨论着:“到底是从大公司来的,大手笔。”
“你们辛苦了,好好放松放松。”颜亿盼笑盈盈地说道,第一次有当土豪的错觉。
西餐自助、桑拿、按摩、K歌……四个保镖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出来的时候还在讨论着鱼子酱好吃还是和牛好吃,看到门口等着他们的颜亿盼,恨不得给她跪下了。
看来这一趟,他们是玩爽了。
三天时间,花掉的24000她都留好了发票,还剩不到36000。
回工厂的路上,车上的壮硕男子们对她态度完全转变,不但没有死盯她,还嘘寒问暖,问司机要毛毯,生怕在空调车内闭目养神的颜亿盼冻着。
她在路上一直想着,云威供应链这次一定能查到私货源头,他们会怎么处理何丰年呢?
按照公司规定,他这个厂长恐怕是当不了了,何丰年会痛哭流涕求放过,还是狗急跳墙大闹工厂?
她的手机一直没有消息,大概都是忙于处理这次私货案。
车缓缓驶入园区,到了工厂门口,她就见到何丰年的那张笑脸迎面而来,替她把车门打开,几乎是搀着她的手,歪着脖子一个劲儿地问:“玩累了吧?”
霎时间,她不知所措。
等她到园区里的云威办公室时,几个供应链管理组的人顶着黑眼圈和大油头,困惑而烦闷地看着一脸自在的颜亿盼。
两方都愣住了。
“这几天他们厂搞大检修,都没出货,就是偶尔开个机,补做一些上个月没完成的单子。”供应链新上任的总监把单子递给颜亿盼,语气讪讪。
“数量多吗?”颜亿盼低头翻着单子。
“很少,不到1000个吧。”总监翻到最后一页,点了点数字,说,“这几天,我们也在查看沈美珍几家公司半年来的出库单,非常详细,连报废产品都有编号,以防泄密,无法想象怎么出私货。”
颜亿盼翻看所有单据,从一个月前开始,每张都有她的签字,她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逃开监管的,究竟是怎么逃开监管的?
何丰年这么大张旗鼓地支开她,难道私底下没有小动作?
她脑海盘旋着这个问题,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发型的原因,现在那几个从云威过来的同事看她的眼神全是质疑。这几天跟着这几个保镖出去放松,她整个人看起来染上了一层闲散气质,看上去很不可靠。
她又不得不让供应链管理的同事回去,想了一路,觉得事事都不对,却又事事挑不出毛病。
78.颜总也有翻车的时候
她回到宿舍,让杨阳把翟绪纲在董事会上读的投诉信从她办公室里找出来,给她传真过来。
当夜,她反复查看这些投诉信,那些措辞,都是类似的语气和遣词造句。她不是没处理过投诉,通常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投诉的花样也无穷,有理智的、有愤怒的,还有直接要赔偿的。但这些邮件都是一个风格,就是辱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愤怒。
还有发件时间,都在下班后,而且二十几封都在一周内发出。
她给客服部打电话确认投诉情况,得知类似假货的投诉,在这一周前为零,一周后也凭空消失了。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只在这一周出现。
当晚,她给白总去了电话,那是她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来源地。
“喂,喂,喂。”白总接通后,背景传来混乱的K歌声,“颜总吗?”
“白总,您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情问你。”
过了一会儿,声音小了一点,白总说道:“什么事啊?”
“你那块主板从哪里来的?”
“颜总,听说那块主板帮你忙了!”白总明显喝高了,不在状态。
“我问你主板从哪来的?”
“不是说了是一个经销商给我的。”
“他又从哪里来的?”
“那我哪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白总声音大了起来。
“你把那个经销商的联系方式给我。”
“哎哟,他说是网络上搞到的,现在这个网站早没了,乱得很,到我唱歌了,颜总要不要听我唱歌?”
接着那边唱了一声:“太阳出来我爬山坡——”
颜亿盼挂了电话,陷入沉思,又想到夏发说的“察见渊鱼者不祥”,如果只是单纯的管理失误,揪出问题的根源,对大家都有好处。可是怎么大家都不太上心。
除非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一切或许都是一场设计已久的局,翟绪纲做的吗?他有这个脑子吗?就因为大家都不敢拿质量开玩笑,他才拿这个做诱饵,目的是让云威出现内斗,让乔婉杭和廖森彻底对立?
回到宿舍后,她拽着这些发票和钱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她不禁有些心惊,把她安排到这里,也是设局的一环。
她仔细回忆那天的会议,回忆矛头最后怎么指向她,她又是怎么被安排到了这个地方,乔婉杭是被他们带了节奏,还是她本身也参与其中?
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卷入其中,小心行事。她不断告诉自己。
第二天,她把剩下的钱给宿管大妈,让她找人修好宿舍破损的窗户和发霉的墙面,以及水房的设备,并且同样留好发票。
之后,那些过去不和她打招呼的人开始主动和她打招呼,还有人会给她打饭,一时间,她在这里的人缘变得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工厂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想太多了。
放假前的那两天,何丰年给了她一叠质检单据,让她签字。单据上写着,货物要送往国兴的代工厂进行组装。
他再次强调:“国兴的单子,过年前必须出货,绝不允许拖延。”
“荷兰专家签字了?”颜亿盼问道。
“签字了。”
上面的确有荷兰专家离开前一周的签字,颜亿盼翻阅着,说道:“我记得他签字的时候都会记录一下每批货的成品率和工作组的一些问题,便于下一批货注意。”
“那都是形式上的,这次他走得急。”
“哦,那我再看看。”
“你不签字,怎么出货?”何厂长催促起来。
“行,那我再去看看这一批次的货,总可以吧。”
“呵,您在这里还真练成专家了。”何丰年似笑非笑地说道,随手招来一个工人,让他带着她去。
他们通过安检门的扫描后,便进入了仓库,这里四面八方都是监控探头,随着他们的行动会自动移动。
那四个大块头中的一个也跟了过来,说是帮她搬货物,颜亿盼拿着单据,按照质检部的工作流程,一一核对单据货号对应的箱子。
这是一款用于PSP的小型主板,体积小巧,上面有云威特殊的Logo,颜色形态都很精确。仓库里堆放极其整齐,可见沈美珍对物流、产品管理很严格。白炽灯下,这些货物闪着银色的光。
她不厌其烦地核对着,跟着她的两个人显然开始感到烦闷了。壮硕的那个出去抽烟了,精瘦的那个靠在货架上玩手机。
书到用时方恨少,颜亿盼像是文盲面对一本《红楼梦》试图找寻印刷错误,她极为苦恼,但还是一一核对了每张单据,看是否有疏漏,直到深夜。
她检查完毕,又被人护送至门口,看守门禁的人对他们几人的身体再次进行了扫描。一切都有条不紊,可以说,沈美珍的工厂货物管理非常严格。
何丰年还真有耐心,也在办公室一直等着她验货归来。
何丰年一边翻阅着签单一边说:“你也真是疑心重,我这工厂和你们云威签着各种协议,光《检验书》《质检条例》就厚厚一摞,月检、季检都没出问题,年检就不可能有问题。”
何丰年眼睛里透出冰冷的精光,看着颜亿盼,嘴巴倒是咧开笑着,给她递来了笔,点了点签字的地方。
颜亿盼没接笔,而是说道:“何厂长,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确认。”
何丰年斜睨着颜亿盼,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手里的笔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
颜亿盼不紧不慢地拨了一个电话。
几声过后,传来了沈美珍的声音:“喂,颜总?”
“沈厂长,”颜亿盼说话的时候,看着何丰年的反应,何丰年身体忽然僵直地挺起,脸色阴仄仄的,她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情请教您。”
“别那么客气,说吧。”沈美珍回答。
“何丰年的工厂货物,荷兰人没有签字,我还要签字吗?”
何丰年低声咒骂了一句。
“嗯?”沈美珍那边短暂地沉默之后说道,“为什么?”
颜亿盼把手机递给何丰年,何丰年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肌肉,从之前的阴冷,转变为小心侍奉的表情。“没有的事,这云威来的领导,大概觉得不挑出点儿毛病回去不好交差吧。”
“不要马虎,”沈美珍说道,“所有流程按她说的来。”
“老大,真没马虎,我这就给您把单据送过来,您来评评理。”何丰年扯着嘴角笑道。挂了电话,他的脸又垮下来,然后拿着单据和笔站了起来,对颜亿盼说道:“走吧,见老板去吧。”
颜亿盼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跟着他过去了。
很快,他们来到沈美珍的办公室,刚进门,就听到沈美珍给物流部负责人打电话:“把这个月的出库通知单送过来。”
沈美珍审视般看着颜亿盼,说道:“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