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被道途抛弃,已然置身人间。
但人间给她的感觉,并不坏。
就像师妹的笑颜那般。
两人悠悠走过曲巷,但凡看到感兴趣的点心,宋芒都买来和曲心竹一起品尝。几枚铜钱便能买到一份味蕾上的享受。
日光舒服得令宋芒眯起了眼睛。
她身上那股懒散劲儿复苏了,竟忍不住想,如果修炼时也这般舒畅就好了。
但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世上哪有什么轻轻松松的修炼法门。
宋芒摇了摇头,却听砰的一声。
她们正经过一茶寮,里面的说书人刚灌了一大杯茶,右手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诛邪一战,乾元宗威势赫赫,几乎扫清人族西南边界所有妖邪。但没人料到,昔日人人敬仰的乾元宗大师姐,那位化神境大能,竟在斩妖途中为妖邪所惑,残杀同门,最后被宗主清理门户……”
说书人正讲得激情四溢,茶肆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发出轰的巨响。
瞬间引起一阵慌乱。
这自然是宋芒的手笔。因为足够激愤,她竟好似拨动了灵气的琴弦,一下便扰乱了里面的灵气。
她面色沉沉,扯了扯曲心竹衣角:“阿姐,我们走吧。”
“嗯。”
听见说书者的讲述,曲心竹心绪难免激荡。但见宋芒如此愤慨,真心实意为她不平,她反倒沉静了下来。
她轻声安抚师妹:“或许今后我们还会在别处听到这类言论。不必放在心上。”
宋芒瓮瓮地嗯了一声。
她刚才还想偷懒,此刻却恨不得一日能有三十个时辰供她修行。
她虽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她其实很小气,若是她喜欢的东西被弄坏了,她都不会善罢甘休。
何况是她一直珍视的师姐呢?
“站住。”一个紫衫白袍,腰佩长剑的修士忽然停在了两人面前。
宋芒只是抬眼一看,一颗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人来自乾元宗!
宋芒不是没有设想过会遇到宗门人,但未料到竟会被拦住。
“两位姑娘为何遮遮掩掩?”修士问。
宋芒心中一紧,说话语调却如往常散漫:“我刚吃了串美味的糖葫芦。”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修士不解蹙眉:“有何关联?”
“我也想问,我们和你有什么关联?”宋芒反问。
修士噎住。
“这大街上戴面具的人尤其多,你若闲得慌,大可一个一个询问。”宋芒侧身欲走。
那修士又拦了过来:“我只是怀疑你们方才故意扰乱茶肆,威胁百姓安危。”
“你这人着实无礼。证据呢?我可否怀疑是你做的?”宋芒显出些许不耐烦。
修士仔细打量二人。
一个不过才练气期,一个身上无一丝灵力波动,要么修为深不可测,要么就是未修道的凡人。
虽然此人身姿气质不俗,但境界高深者犯不着来茶肆作乱。所以大概率是普通人。
她先前见这两人就在茶肆附近,所以才怀疑到了她们身上。
仔细想来,她们还未筑基,应当制造不出那样的动静。
她没再说什么。
而就在此时,一人骑着骏马飞驰而过,卷起一阵气流,竟刚好将曲心竹的幕篱吹开一道口子。
一点容颜显露。
乾元宗修士下意识看了过去。
宋芒则抿紧了唇,若无其事对曲心竹道:“阿姐,我们走吧。”
曲心竹点了点头。
修士看着她们的背影,想到曲心竹方才露出的那一点点侧颜,忍不住叹息一声,人的相貌和气质竟会如此不匹配。怪不得要戴幕篱。
走远后,宋芒不禁扑哧一笑:“我不小心把阿姐变得好丑。”
这个特殊的障眼法她前些日子才学会,因为修为不够,只能维持极短的功夫。但也足够应付刚才那人了。
曲心竹却静静看着宋芒,不发一言。
被曲心竹这样盯着,宋芒顿时有些忐忑。
她怎么能说师姐丑呢?师姐不管变成什么样,都和丑字不相干。
宋芒懊恼地攥着手指,极轻极轻地唤了句:“师姐。我说错了。”
看着宋芒此刻规矩乖巧的模样,曲心竹却在想宋芒先前在乾元宗修士面前那一段胡话。
“原来,师妹是这般……”曲心竹顿了下,斟酌着言语。
宋芒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就听师姐吐出四个字:“古灵精怪。”
这是什么形容?是在夸她么?
不管了,就当是在夸她。
宋芒眨了眨眼,笑盈盈吹捧道:“不及阿姐风华。”
曲心竹轻轻地笑了下。
宋芒立刻睁大双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也许会看错,想错,却绝不会听错。
那转瞬即逝的轻笑,那么清晰地在她耳边。
好似春涧融冰。
隔着幕篱,宋芒未能看见师姐的笑意,也想象不出师姐这么清冷的人笑起来该多美好。
但只是这一点轻柔的笑声,就足以令宋芒魂不守舍。
原来师姐的笑,才是世上最动听的曲。
宋芒厚着脸皮问:“阿姐因何发笑?”
她希望以后每一日都能看见师姐发自内心的笑颜。
曲心竹怔了怔。
想笑便笑了,需要缘由么。
只不过,昔日她的确少有这般愉悦的情绪。
“因为师妹好笑。”曲心竹正经道。
宋芒:……
听到这回答,她竟感到词穷。
她撅了撅嘴,小声说:“阿姐你忘了,在外勿要唤我师妹。”
“抱歉,阿芒。”
阿芒。师姐竟唤她阿芒。
宋芒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腿脚仿佛也烧着了似的,连走路都有些乏力。
两人慢慢走回逐云居,日光流金,桃红如霞,交织为一体,美不胜收。
宋芒抛开杂念,专心回想在茶肆前使出的那道灵力,似有所悟,当即盘坐在窗边。这一冥想,便到了深夜。
桃香清寒,从窗外吹来,沁入肺腑。
却没能掩住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清冽竹香。
宋芒睁开眼,侧身,就见师姐端坐于床边,约是刚结束沐浴,墨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一滴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沿着起伏的雪色脖颈,坠入衣襟。
宋芒直愣愣地看着。
“师妹今晚也不歇息么。”曲心竹轻声问。
“我,”宋芒莫名有些紧张,“我再练练。”
这段时日以来,她夜晚已经习惯了修炼。不单是因为勤勉。
却听曲心竹道:“师妹可是不愿与我同寝?”
她微微歪头,面上神情淡淡的,眼中的疑惑却又是那么明晰。
与这样的师姐对上视线,宋芒竟生出一点错觉,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