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旁的华庭山上多了两座昆仑石巨像:一座身形矮小,但背脊犹如青松,恍若能撑起整个天下的兴衰,双手下是刻着‘书才度’三个字的撰本,脸上写满岁月的褶皱下是一抹天下最为和煦的笑容;
另一座则坐在山壁旁,背上负这一把钓竿,身侧放着一柄长剑,而手中却紧握住一樽酒杯,姿态潇洒从容,满是天下崩我身依旧巍峨的泰然,而那冠绝天下的容颜处,是一双不问此去何时归的星火双眸。
或许那支钓竿仍记得那断江前,自己用四两身躯称量这大泽广阔的豪迈;而那柄剑也记得,它在渊暮山下留下三剑赴约的美谈;只是喝那樽酒的人,终归还是不见了。
钓鳌客江火,于景寰年间第二百九十五个清明,命陨渊暮山。
至此,天昭峰再不欠这座天下。
……
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与之相关的消息:
有人在景寰两位王侯府前,留下了几笔杀伐隐露的剑书:何谓十万铁骑?
岁寒剑剑岁入玄观洗剑池,闭关三年,剑指两剑峰;
无生寺下一任世尊静成,终是走累了,愿意入寺悟那无生禅;
雷云渐起,当风雨飘摇。
九州星宫道所在的辰仪山中,共有三座山峰:八十一世俗道占一座,十一通玄道占一座,而还有一峰,只有一座莲花台和一座再朴素不过的木屋,莲花台上是衡道君转世的七璇子,木屋里是不修道法,只占天象排写九州策的张老道。
在一本朴实的名册上,张老道缓缓写下几个字:第十,钓鳌客江火。
然后再把这个名字默默划去。
“祖师爷,这是何意?”老者身边一个小道童有些不解。
老者把这一杆用了几十年的兔肩紫毫,轻轻搁在一旁同样上了岁月的砣矶石砚上,似是有些发愣,浑浊的双眼看着木屋外的雨水滴答,片刻后才轻声道:“我曾与那少年在紫云台前手谈三局,第一局以千年为九星,天下为天元,再以百族子民为纵横十九道,这一局我输了;”
“我自知棋力不逮,第二局便以百年为九星,景寰为天元,而纵横十九道则成了我人族子民,可这一局我依旧输了;”
“直到第三局,我以两剑峰作九星,九州策作天元,天下英豪作纵横十九道,这才堪堪赢下一局。”
道童不解,但老者也没有希望他能明白,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承祖师一脉至今,自认占卜一道天下无人可出我左右,那一局我断他上不得赤水台。”
“可是他的确上不了呀。”
“不一样。”
本可以上却没有了机会,这和没有本事上,怎么能一样呢?
小道童眼睛滴溜溜转,他来这座山已经有四年了,因为自己身体虚弱又吃不得苦,所以打听来打听去,就决定来这破旧木屋下碰碰运气,指不定还能继承祖师爷占天象的衣钵呢,只是饶是他读了四年的各家典籍,依旧只能懂个三分,而现在虽不懂祖师爷下棋下了个啥,但他知道说的是那钓鳌客江火,于是说道:
“祖师爷,七年前那赵侯爷就已是提兵十万,准备踏平放尘山了,若不是江前辈钓鳌给老丞相续命,放尘山只怕是已经不复存在了吧,何况如今老丞相不在了,江前辈也不在了,这放尘山只怕是保不住了吧?”
张老道听得此言,手上往木椅上一拍,怒道:“我平时给你的书,你耍滑偷闲不肯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如今书学的不精,嘴巴倒是先管不住了!”
小道童直接吓傻在原地,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祖师爷发怒,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连忙跪在地上,颤声道:“祖师爷息怒、祖师爷息怒……”
张老道瞪着他,怒道:“如果放尘山是王朝第一个要踏平的对象,那我们九州星宫道就可能是第二个、第三个!”
“去给我把《三十二新咏》、《大礼小雅》、《动曳星史》各抄百遍!”
说罢张老道抬头,自叹一声:
小子,你的放尘山,还能保住几年?
这尘世离了又合、合了又分,战火之间,我等这般为传一派的道门,又该何去何从?
……
……
而某一处云海松雾之间,有四座怪石,每一座怪石上都站着一个人,但谁都不理谁,就那样彼此看看,偶尔隐露几分示威之意,颇有于此山巅,论个天下第一的意思。
怪石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柄再朴素不过的铁剑坐在断崖边,望着隐有愁云滚动的云间怔怔出神,偶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就紧紧握住铁剑,直到浑身颤抖、没有力气。
正是十二岁。
不知风又吹过了几茬,云又涌过了几回,怪石上的某个人终于忍不住了,有些郁结的开口道:“我说你们争什么争啊,这小姑娘既然是我江师弟的徒弟,自然是由我带回去照顾了,难道我们放尘山还能亏待她不成?”
他叫魏矣,是这四人年龄最大的一个,干的起皮的黑黄色瘦脸,此刻正咧着大黄牙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