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已经随禹城军一起,跋涉到了山北面的深林处驻营。
她还是暂时留在了军营里,学一些傍身的功夫,强健体魄。等躲过了风头,沥都府中的人彻底将她遗忘,她再进城,帮宋牧川一起成事。
应淮兢兢业业地做起了南衣的武学师傅,他一开始还很谨慎,不清楚这位夫人到底要学到什么程度,便小心地教了一些花拳绣腿,生怕让她磕到碰到,这可就冒犯了。
然后很快,他发现南衣是来真的。每日清晨,她都会绑着沙袋去山里跑上一个时辰,回来之后便对着木桩反复练他教过的动作。天气是稍微暖和了一些,但寒风依然刺骨,如今并不是战时,甚至有不少士兵都会偷懒,唯独她风雨无阻。
他素来敬佩有毅力之人,教得也上心起来,并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她。他一视同仁,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战士来锤炼,而她不曾喊过暂停,一次次咬着牙,在泥坑里跌倒再爬起来,手上新茧覆旧茧,一日比一日坚硬。
可南衣知道,这还远不够。她永远记得在谢却山杀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她脆弱得不堪一击。女子与男子,天生力量悬殊,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女子本弱,就给予同情或尊重。
弱者总会被践踏,她想要快点变得强大起来。
日子就在一拳一脚中悄然过去,枝头先觉春,枯了一季的枝桠于不经意间萌发了花苞。
然而,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有个不甚起眼的小兵趁着狩猎外出的间隙,离开了军营。
*
一日后,他出现在沥都府的大觉寺中。大觉寺闭门七日,谢绝所有香客,要办一场盛大的佛事。
那小兵面色急切,有要事汇报,却被骆辞拦在了大雄宝殿外,示意他不可在这个时候打扰东家。
佛前铸钟敲几响,供三献,八瑞相,章月回在蒲团上端然跪坐,阖目合十。
说来好笑,他干的都是背信弃义的事,却格外信神佛,用流水般的银子供奉寺庙香火。每年在家人忌日的时候,他都会请高僧们来做一场法事,为他死去的家人们诵经加持。
法事直到黄昏才结束,待章月回出来后,那小兵才被骆辞带着上前,一行人说着话,一起往后院禅房去。
“那女子自称是谢家长媳……后来,还来了一个男子,姓宋,他只跟我们应都尉说了几句,也不知道他是谁,应都尉便信了他的话,让我们往原先驻营的地方撤。走出去没多久,那地道就爆炸了。”
各地的军队中,都有章月回事先安插进去的暗桩,禹城军里当然也有眼线。
尽管他早就知道禹城军藏在哪里,岐人来问,他也只是推说没线索。
一来禹城军的威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这条情报卖不上什么钱,更何况里头是百来条人命,他也没丧心病狂到白白葬送了这么多儿郎,太损阴德。
而且,章月回并不是什么消息都会拿出来贩卖,他喜欢把一个消息发酵到价值最高的时候再出手。
比如现在。
岐人那里的战报是禹城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他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消息。这件事里,搅进了谢家的寡妇,还有看似无害的宋牧川……甚至这操盘手,大有可能是那个身居幕后的谢却山。
这条消息,终于变得值钱了起来。
沉吟片刻,章月回决定对这其中最关键又最薄弱的那个地方下手。盯了那么久,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他吩咐道:“把那个女人抓来。”
——
咻——一支箭自弓弦射出,正中靶心,震得树上鸟儿纷纷离枝。静了几秒,传来少女的雀跃声。
南衣穿着男子的衣服,束着头发,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营养不良的新兵,身量比别人小了半截。脸上沾着些泥点,不修边幅,但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狼狈,身上透着蓬勃而健康的生机。
练箭数日,这还是她第一次射中靶心。
不自觉被她感染了,应淮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赞许道:“夫人在箭术上很有天赋。”
南衣笑道:“我喜欢射箭。”
“为何?”应淮有些好奇。
她曾经有一只小小的袖箭,那是第一件属于她的武器,哪怕是睡觉,她都牢牢把袖箭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像是一个护身符,几次帮她逢凶化吉。
每一次箭射出的瞬间,都是一次小小的赌局,你只能决定射出的那一刻,却不能决定箭在途中会遇到什么,最终会落在哪里。忐忑,期待,浑身的感官都被打开,专注在那一支小小的箭头上。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必须承认,骨子里她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她热衷于冒险,而那个人确实送了她一件称心如意的武器。
可她为什么总是会想到他?也许因为他给她留下的东西,可以称之为烙印,阴魂不散地影响着她的每一个举动。
很讨厌,她很想全部忘记。
南衣没有回答应淮的问题,放下了弓,忽然就变得兴致恹恹了。
“随口一说……也不是很喜欢,”南衣道,眼神闪躲了一下,“我去弄点吃的,饿了。”
说着,南衣便匆匆地离开。走到营帐附近,听到有士兵们在议论。
“他居然要死了?”
“是啊,说是重伤不治,我去接粮的时候听说的。”
人天生就有爱听八卦的本能,尤其是听到生老病死,总是下意识就竖起了耳朵。
“上元夜那晚他被人刺中心脏,再好的大夫也回天乏力。”
然后那个名字就猝不及防地跃入了她的脑海。
“谢却山这种卖国贼,这么死还是便宜他了,他就该被五马分尸,才解心头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