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你怎的却也和我娘一个说法。”狄秋亦是忍俊不禁。
倒是裴朗有些较真地皱眉道:“你们说的这人贩子我怎没听过,最近可这样不太平吗?”
“裴秀才,你见天只晓得捧那圣贤书读个不休,哪里知这窗外事有多少变化?”宁勋挤兑道,“要我说,还是四处多走走,也不白费了这大好青葱时光不是?”
这裴朗自考中了秀才,便在后头乡试里屡屡失利,尤其敏感有人说他只晓读书的说辞。见宁勋故意叫他“裴秀才”,立马气得满脸通红,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梗着脖子道:“你这井底之蛙,哪里知道书中好处。我纵使不用出门,那游记所述,山川平原、大漠沼林,何处不曾教我神游其中了!”
“好好好,我争不过你,只是我少不了提你一句,像你这样柔弱的书生,指不定哪天就被那人贩子盯上。到时候却不知这书中,是否有那脱困之法让你好学了。”宁勋取笑道。
裴朗不快道:“自然有的!金蝉尚且脱壳,何况我了?”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狄秋这时也是生了厌烦。便打断道:“行了,你们就接着吵,我这就不奉陪了。等晚些,我们在教会那再会吧。”
“狄大哥你这是去哪儿?”宁勋见狄秋要走,连忙拦道,“你的马还上不了路,还与我共乘一匹吧。”
狄秋摇头道:“我不急着去镇上,你们二人先行一步吧,迟一些我肯定到的。”说罢,狄秋回到自己的马旁,跃上马背,却没有往那官道上走,而是往树林深处而去。
方才他就已经有些讶异,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乞讨或是栖身都无去处,刚才这老乞儿却出没在这荒郊野岭,属实有些蹊跷。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会和马进一行人因天临教一事起了争执?
顾虑总总之后,狄秋这才决定要追上那老乞儿查个究竟。于是,便勒了勒缰绳,拍马进到林中。好在这林子不密,也无乱石灌木,行进起来倒也顺利。但追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乞丐的踪影。
这下狄秋急了,心中更是信了这乞丐有蹊跷。毕竟那寻常人的脚力,怎么算也快不过马才是。可随着日头西落,狄秋这一追竟追到傍晚时分,却是仍不见那老乞儿的踪影。
念及自己还要去拜典,狄秋不得已也只好掉头继续往东归了正路。直到天全黑下了,才将将赶到芙蓉镇的镇首处。而这老乞儿的身影和说的那些话,却淤在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这芙蓉镇上,适逢天临教一年一度的教典盛事,自然少不了处处张灯结彩,杂耍把戏。街头巷尾的华栈美肆多已客满,那青楼楚馆更是热闹非凡。狄秋年年来着芙蓉镇上,已经瞧腻了眼前的景观,却也不觉得新鲜。
倒是今年是他头一遭受家父所托孤身来参加教典,端的是狄家的名头,自不能做些让人小觑事。若让那些熟络的客人知道了,说他狄家的公子拜典的时候,在这些花柳巷里出没,可就跌了家里的门楣了。于是,狄秋只是走马观花,匆匆从主街上经过,径自往东边的教堂去了。
天临教的教堂坐落在芙蓉镇最繁华的街道尽头,周遭虽灯火辉煌,却安静得很,让人远远地便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坏了这里面庄严肃穆。狄秋下马步行,走到教堂跟前弯腰一躬,而后才栓上马匹,取下礼物往里走去。
入口处是那教堂的守门人,狄秋交了怀中的拜帖和礼物后问道:“我来得晚吗?”
守门人看着眼前这白皙面容、虎目厚唇的高个男子,暗道:这狄家的公子哥了,长得倒是伟岸非凡,却一点也不懂得规矩。只一边提笔记下狄秋报上的名讳,一边说:“不早也不晚。”
狄秋听罢这才放下心来,暗忖自己这番来得可算没有误了大事,提足便要往里走去。
“等会儿!”未曾想眼前这守门人突然伸手将狄秋的去路拦住,口中道“这教典向来是要我们领你进去的,否则可别迷了路。”
狄秋听这守门人这么说话,只觉得好笑:“这教会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还需要领吗?”说着,就要推开手进去。
可守门人却还是不放下手去,反倒将狄秋的身子一搡:“规矩便是规矩,你若不服也是没有办法的,要么你就等着人将你带进去,要么你就别进去了。”
“你……”狄秋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自不满,何时多了这样的规矩,口中高声道,“带就带便是,你赶紧喊人来吧。”
但守门人仍只是举着手:“那你先在外面稍稍吧,自然有人来带你过去。”
“呵,好你个刁奴,欺人太甚!”狄秋远远过来,见别人进着教会又哪有带的道理,自是这守门人刁难他才和他说这些废话。当即在那守门人的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这守门人其实不过想要点赏钱,心道:那别家的公子出手也都阔绰,自己守这门庭,要些打赏也不过分,怎到了他这里偏就这般不识事故呢。
本正想着欺负欺负狄秋这初出的纨绔子弟,哪知对方年轻气盛,一言不合便就出手伤人。这练家子的手掌,又岂是他这低贱下人遭受得住的。登时守门人脸颊红肿起来,泥瘫在地。
“你……你……”
看着守门人惶恐的眼神,狄秋哼了一声,胸前闷气顿消。心道自己这番没寻到那老乞儿的去处,倒是打了一个没规矩的刁奴出出气,倒也痛快。
“听好了,我叫狄秋,明年若还是你守门,却要认准了我这张脸!”狄秋撇下那守门人自顾自地进了教堂,很快便找到路径,直通那大殿。殊不知此刻教典已经开始,殿内众信徒静默着坐在蒲团之上。
香炉中的香杳杳袅袅,扑鼻的香气令人昏昏欲睡,与那往年倒是没有什么分别。大殿中央一座大理石凿刻的方尖碑立在那里,上面镌刻着无人能看懂的金色文字。
狄秋寻了一番宁勋与裴朗的背影,却见两人都坐在了前头,身边早已没了位置,无奈只好寻了一个偏僻角落的空位坐下。
正待听那传教士要说些什么,忽地觉察到有人在后面戳他的腰间。狄秋是习武之人,腰间是要害处自然十分谨慎。他急忙往一边缩了下身子,手中握拳,回过头去。正当要出手之际,却被后面那人先一步制住了手腕。
“黑目?稀奇了,你怎么也来了?”狄秋看着眼前竟是自己的好友黑目凌,不禁惊道。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吗?”黑目凌淡淡一笑,即刻松开了手道。
黑目凌身穿一袭黑衣,肤色焦黄。长眉斜飞直挂额角,鹰鼻似勾,那健壮的体魄看着如铁打的一般。乍一瞧眉眼,似有那几分江湖人的意思,但更多的,却是庄稼汉自带的那股子草野气息。
然而,这拜典日夜间皆邀请的是望族子弟,凭黑目凌的身份向来是进不得这大殿的。唯有参加白天的大典,那大典立了演台在这教堂之外,倒是人人可以参加。黑目凌是白民,家中有几亩耕地,确是无资格参加这夜间典礼的。
狄秋没有多想,只是问道:“白日的大典你没有参加吗?”
“是没参加……我本就没多大兴趣。”黑目凌兴致萧索地撇撇嘴。
狄秋有些奇道:“既然白天的大典你也不愿参加,又何必晚上来呢?且不是我说,这拜典实在无聊得紧,要不是父亲的指示,我也不想来的。要是图个新鲜的话,我劝你还是赶紧走了。那传教士的话年年如此,却也没什么有趣的。”
狄秋一番话毕,黑目只是凌不置可否,末了才凑近了身子悄声道:“我这遭倒不是为了拜典这事,而是为了看一场好戏。”
“好戏?什么好戏?我却从未听说过这拜典日里会演戏的。”狄秋不明黑目凌话中道理。
“不是,我说的倒不是你想的那种戏。”黑目凌也不卖关子,说道:“对了狄秋,且先不说这个,有一要事我现在当与你先说说,我决定退出这天临教了,你觉得如何?”
“你说什么!”黑目凌此言一出狄秋不由地大惊失色,他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听到这话,赶紧压低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决定退教了。”黑目凌面露严肃,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次。
这番话要教是别人说的,他肯定就发怒了。但眼前是自己好友,却是强忍着没有变脸。在这拜典日,在这天临教的教堂里,黑目凌竟毫无顾虑地说出这番话来,可不是件小事。其中若要说没有什么缘由,他绝不相信。
狄秋沉着脸问:“你这是何故?你若不说出个原因,我可不答应!”
“瞧你说的……”黑目凌见狄秋反应如此激烈,倒是也深感意外,“这我只是觉得,这天临教并不太适合我。”
“不合适……”狄秋语塞,他可从未想过信教还有合适与不合适一说。在这整个红丸国里,几乎所有人都信天临教,黑目凌要是不信的话,那他又要去信什么呢?狄秋心中直道荒谬,这话无论如何也参详不透。
黑目凌像是看透了狄秋在想什么,他难得一次在狄秋面前露出了笑容:“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他天临教一个吗?你见多识广,可有听过神临教?”
“你……你说那魔教……”这一日之中两次听人提道神临教,狄秋确实万万没有想到。
听到狄秋口中魔教二字,不悦的情绪在黑目凌的脸上一闪而过。只听他怫然道:“你怎与那些人一样,听到神临教就说是魔教,要我说这天临教才是魔教。”
此话一出,狄秋的怒气也被点燃了。你黑目凌退教也就罢了,这红丸国里倒是没有一条铁律不许人退教的,就当他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人罢了。
但为何要加入那神临教呢?今日这遇到的老乞儿说出这番狂悖的话也就罢了,怎么连黑目凌也这样说。莫不是这神临教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术,把他们的魂给勾了去。
可还未等狄秋得及辩驳,忽地听到殿外木门被人撞开的声响。大殿里的众人眉头紧皱,纷纷向身后投去厌恶的目光。这教典事宜贵在庄重,哪有这番闯入的道理。只道进来的人到得大殿时定要当面斥责这番无礼的行径。狄秋也觉得事发蹊跷,与黑目凌的争论也停了下来。
却不料,门外的脚步声密密匝匝越来越近,来的似不止一人。殿里的众人都站起身来,往外瞧去。一时间,难以分辨这来人是好意还是歹意,竟都各自慌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