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间去处,倒是偏僻异常。离得那人烟聚集很远,临着一条山涧,又有深潭与乱坟岗。狄秋儿时倒是经常与黑目凌较量胆子,在这周遭寻趣玩耍。
直到了一间茅草屋外,黑目凌才勒住缰绳道:“伯母就在里头,你快些去见她吧。”
狄秋听罢心中惶然,不由地身子一晃,黑目凌为何只说他母亲在里头,那他父亲呢?难道真的是他想的那样,父亲已经……
想到这里,狄秋三步并作两步,赶忙飞奔到茅草屋跟前推门进去,只见屋里只有一张床与一张木桌和两张长凳,母亲梁玉舟坐在床沿上,形容枯槁,双目低垂,憔悴得教他心疼不已。
“娘!”狄秋见母亲这般模样,止不住声泪俱下,扑上前去跪倒在母亲梁玉舟的面前。
“秋……秋儿!”梁玉舟颤着手捧起狄秋的脸,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是的,娘……秋儿还活着,我活着回来了。孩儿不孝,让您受委屈了。”狄秋抬头看着母亲的面容,涕泗滂沱哽咽不止,无数的酸楚在这一时候一并涌上了心头来。
“我与你父亲还……还在家里为你办了丧事,都以为你被那些土匪给害了。我都道芙蓉镇上不安宁,他却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多多历练……”梁玉舟泣不成声,只有黑目凌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这些日子的煎熬中走过来的。非是他一直陪伴着,只怕自己也难提住那最后一口心气活下来。
而狄秋也是这时候才从母亲的口中知道,原来家里办的丧事是为的自己,那就怪不得了。于是赶紧问道:“父亲呢?父亲去了哪里?我既然回来,就该一家团聚才是。”
可狄秋一说到狄野,梁玉舟又锁紧了眉头,只是摇头垂泪,不愿意吐露半句。狄秋见状,很是纳闷不解,还要追问,忽见得黑目凌走进屋来,拉住他的胳膊道:“你父亲的事情由我来说吧,别催问伯母了。”
狄秋听了这话,拭了拭眼泪后问道:“话说回来,黑目,这些日子可多亏了你照顾我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诶,这么说你就见外了。你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母亲,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一样会将我的母亲当做自己母亲一样对待,不是吗?”黑目凌连忙打断了狄秋的话。
两人肝胆相照,自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狄秋也知自己是生份了,便说:“大恩不言谢,只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狄秋只觉得心中有无数个疑惑难以索解,只盼黑目凌赶紧给个说法。
“这事,真是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的。”黑目凌叹了一声道。
狄秋牵挂父亲安危,此时自然急不可待,口中自然是追问不迭:“那便长话短说,我父亲……他究竟是去了哪里?是马进那厮做的吗?要是他做的,我决放不过他!”
黑目凌见狄秋情急,只好先安抚道:“你先别急,待我说完,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帮你!要知道,自从你被那土匪绑走以后,芙蓉镇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有些事情是老生常谈,见怪不怪,但有些事情,连我都想不明白,更别说你了。”
“我明白,一路回来,镇上的情况我也是略有所见。”狄秋稍微冷静了一些道,“那天火灾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秋想起街上的陈尸,与那四处丢弃的用具,令人触目惊心。实在难以想象,王盘山这一把火下去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教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天人永隔。更有那鼠疫横生,不知究竟是一时巧合,还真是因为老天爷难忍人间罪恶,所降下的神罚。
“其实,无论是你还是我,自始至终都瞧松了眼。”却听黑目凌叹道“有些人看着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做的事情却比那土匪还要恶毒。那火一起后,连带着人的恶欲也一并被点燃了。正所谓河堤溃决之时,没有一滴水是无辜的。而那天夜里的大火发生时,也同样没有一朵火苗是无辜的。”
“嘶……”狄秋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话从何而起?那天纵火的,不是只有王盘山,还有人在后头暗中捣鬼?”
却未曾想,黑目凌听狄秋这般一说,突然眼中怒意大炽,竟一拳打在身边的木桌上:“不错,那天放火的,可不止有那王盘山一人。”
这话一出,可教狄秋吓了一跳。他可一直就认定这王盘山便是放火之人,无论之前在晋州城的英雄大会时,还是现,自己都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还有谁?”狄秋震悚地冲黑目凌问道,“还有谁!那天王盘山这厮身败名裂,所有人可都看在眼里,怎会还有人愿意帮……呀!是……是……”
“哼,不说你也猜到了。”黑目凌深深看了狄秋一眼,不由地压低了嗓音道:“这人正是那与天临教撕扯不清的尖字号盐商—马识的独子马进了!”
话说到此处,狄秋浑身剧颤,总算是将所有的拼图都合在了一处。这才明白马进如何鸠占鹊巢侵略自家宅邸,那天临教的教堂大火又是如何波及如此之广。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与这马进撇不开关系。
想到此处,狄秋不禁攥紧了拳头:“马进这狗贼,却是我小看了他!”
“我又何尝不是呢?”黑目凌直言道,“那马进表面上虽然看着脓包得很,骨子里却多的是阴谋诡计。”
“可是,你是如何确定是马进这厮做下的?那天大火后,可留下了多少人证?却有告官府吗?”狄秋有些怀疑道。毕竟,当时黑目凌还深陷昏迷之中,并未亲眼所见。若是些旁听来的消息,总免不了有偏差舛误之嫌。
而黑目凌听狄秋提及官府,忍不住一声嗤笑道:“你这话说来也太过天真了些。先不说如今的官府如何容易买通,光是马进在芙蓉镇上的权势,便是不可能有什么人证能开口了。”
“这倒也是。若真的是马进做下的,在事发之后,他爹定少不了打点上下。”狄秋分析道,“那后来如何?你是从当天参加拜典的那些人嘴里撬出的消息吗?”
狄秋这样猜测理由也算充分,却不料黑目凌摇头道:“这谈何容易,除去一些嘴硬的,被以莫须有的理由羁押之外。其余大多数人皆被塞了银两封口,压根什么都不敢说。而剩下的,便只有那教堂焦土下的黑炭,更是提都不用去提。到最后,也是我实在没辙。只好追本溯源,回到了天临教的教堂,并设法找到那隧道口又重新进到了石室里,这才教我寻到一些线索来。”
黑目凌顿了顿,又续道,“本来我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毕竟那场火是实在太大,真要留下什么也早该被烧为灰烬了。却不曾想,那石室的墙壁这般厚实,从隧道进去以后,里面除了四处都是碳灰以外,倒是完好如初的。”
听到此处,狄秋不禁点头同意。那石室光门就有几百斤重,大火没有烧到里头也是在意料之中。
“而我进到那石室里以后,发现好几口箱子。这些箱子似乎被人打开过,所有的锁头都是坏的。我打开一看,里面还残留着一些珍珠玛瑙等事物。当时,我瞬间便想起那日你说过的话。‘马进家每年为天临教捐助的是最多的’,于是,我这才把追查的矛头对准了这马进一家。”
狄秋一边听,一边瞧着黑目凌刀削斧凿般的坚毅侧脸,不禁暗暗夸赞,黑目凌虽然外表粗犷,但心思却是十分细腻。
接着,又听黑目凌续道:“在确定好目标之后,我准备了一番,便身着夜行衣潜入马家。一开始,我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压根就没想过能一次就有进展。可不曾想,这马家却自大地以为自己暗地里的布置,已经将所有的消息全都堵死,没人会查到他们的头上。所以,那偌大的府邸之中,却连几个看家护卫的人都没有。竟让我轻而易举直捣黄龙,一路搜查到那马识的书房之中。”
“可真有你的!那后来呢?可有什么收获?”狄秋想不到黑目凌有如此本事,连那马家都进出自如,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夸道。
“却还用你说?不仅有收获,这收获甚至还不小呢!”黑目凌傲然道,“我在进到这马识的书房以后,竟探到一处密室。而这密室所在,便是存放着那马识与官府还有王盘山来往账目的地方!”
狄秋一听有来往账目,顿时眼中放出光来,便急着伸手向黑目凌讨要道:“那账目你可取到了吗?快给我看看!若是真的,那可是扳倒他马家最有力的证据。”
“我……”面对狄秋的急切,黑目凌不禁语塞,面色也涨红了起来。
“怎么?”狄秋见好友踌躇,不禁讶异道,“当时出了什么状况吗?”
“状况那是自然的,只是这状况可避可不避,你且听我说下去吧。”黑目凌道,“当时,我对着那些账目,还没来得及细看几眼,外面便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于是,便只好紧游墙而上,暂且先躲在房梁上面,想着等人走后再行探查。却不曾想,等了不多久,就见到那马识便带着马进走到这密室之内,两人就在我下面展开了叙话。”
我记得,是那马进首先开腔道:‘爹,那天临教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什么证据都已经不再,那我们何时才可以重操旧业?’
马识答道:‘现下王盘山出逃在外,我们没人接应,若要东山再起恐怕还需等天临教上头再重新派遣一名新的传教士下来。’
‘只是不知道新来的传教士吃不吃我们的俸禄呢?’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哪有不贪腥的猫呢?再说这镇子上的女人向来好卖,价钱自我们开得高。油水大且不说,便是遇上个不贪财的,与王盘山一般好色,却也好对付。”说罢两人还放肆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