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邃,星光罗天,踩灭了篝火,几人自冰湖上回归。那草庐处一众人睡得极熟,纵使狄秋几人一路谈笑风生走来,亦是未曾惊醒。
到得门口之际,裴天星却忽地止步道:“想不到今夜如此酣畅,还是免不得有那闲碎人打搅。”
狄秋一愕正想去问剑圣何出此言,耳边紧接着便闻到了窸窣杂响,竟是不止一人躲在暗处。他猛地朝声音所在狠狠瞪去,口中喝道:“滚出来!”
缩在暗处之人见被识破踪迹,一个腾身翻了出来,旋即身后数个着夜行衣人也一贯而出。
“狄秋,江湖上都道你已经死了,却不料是躲在剑圣他老人家屋檐下做缩头乌龟。”言声者亦是黑布遮脸,瞧不清容貌,但口音却是典型的中原人士独有。若是没猜错,多半就是狄秋在晋州城招惹的那群人中之一。
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狄秋齿门紧扣,怒气节节攀升,不客气地回道:“你们倒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与我过不去。既然知道此处是剑圣栖身之所,也胆敢来犯,可掂量过自己的能耐了吗?”
“好小子,能坦然说出这话却不羞不臊的,世间只怕也就只有你了。”领头的黑衣人桀桀笑着鄙夷道,“剑圣之尊武学人品皆睥睨于天下,纵使你死乞白赖地藏在此地,难道他老人家就会给你这等卑鄙小人庇护吗?”
这领头之人早就瞧见狄秋身旁的裴天星,但见其傲然之姿,极负强者神态,就已然猜到与剑圣脱不开瓜葛。此番言论,说的就是给他们所听,好教其不要起那插手自己这番寻仇索命之举。
但裴天星却是何等样人,虽深居简出常年不涉江湖中事,但毕竟是江湖中人,对方这点心思又岂会瞧不破。也不等狄秋说话,便抢到身前,将众人挡在身后,口中道:“尔等既然知我姓名,还敢贸然来犯,却太不把我裴某人放在眼里了。狄秋非为求全于我羽翼之下,而是我执意留他在此。你们今日想要动他,就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裴天星此言一出,众人皆颇为耸动。要说再借他们几个胆子却也不敢与其动手。可毕竟已经到了这里,若是不作个章法出来,就灰溜溜地离去,这面子却如何过得?
“剑圣前辈,我几人此番前来却没有要在您老人家面前动手的意思,是以身上一件兵刃也未曾携带。”领头的黑衣人道,“一来是为表对前辈的敬意;二来自然也是不敢班门弄斧,在您面前使剑。但狄秋此人在江湖上早已声名狼藉,闻其行者无不想诛之而后快。前辈切不要为这小人所蒙蔽,有损大家之英明。”
这人话说得巧妙周到,十分给裴天星面子。但即便如此,狄秋却是他保定的人,哪里会因为这满是心机的话语所动摇。
裴天星轻蔑地睨了对方一眼,笑道:“是否被蒙蔽我心中自然一清二楚,却用你来提点吗?既然你没带兵器而来,那我便借你一把又何妨事?”说罢,裴天星肩头一斜,背上一柄剑激射而出,笔直地落在对方手边不远的地上。
那黑衣人惊了一跳,未曾想事情会有如此发展。虽剑在身旁却是不敢去拿,而是耐着性子道:“前辈,我等敬重于你,这才与你好言商量。他狄秋身背数条人命,其中便有我派一人,这血海深仇我们是不得不报的。您若执意护短,只怕传扬出去,不是一件好事。”
“你说得倒是义正严辞,但尔等究竟是为报仇而来,还是为那雷火石而来只怕还要两说。”一旁久立不语的宋吞酒忽然冷笑道。
黑衣人猛地瞥向宋吞酒,见他衣裳破烂,言语傲慢,不由地心生厌恶之情。口中不客气道:“你是何人,此间却有你说话的份!”
“我这张嘴是父母给的,名分自然也是父母定的,却轮到你来指手画脚?”宋吞酒冷笑道,“处暑后,于了生大师主持的浮云寺一役,江湖上早已经传得街知巷闻,却又如何不是为讨戚成海这嚣恶歹徒?但结果呢!彼时不久,了生大师便丧命于芙蓉镇外。你赤口白牙口口声声说那天经地义的话语,实则是否包藏祸心谁又晓得呢?”
宋吞酒这番言论有同晴天霹雳,吓得那黑布下的瞳孔骤然猛缩。等到回过神来,这才连忙调整了呼吸答道:“阁下莫要危言耸听,了生大师一事多半是那戚成海杀人灭口,却与那讨伐邪魔外道的江湖义士有何瓜葛。你这般说话,岂不是颠倒黑白?”
“是否颠倒黑白你该最清楚不过。”宋吞酒喝道。他早就已经去过芙蓉镇,也寻到了了生大师的墓地。其中诸多线索盘根错节,牵涉多个门派。但端的身在别云山的戚成海却偏与此事没有半点瓜葛。孰是孰非,在宋吞酒心里早就有一张谱。
一旁的裴天星直等到宋吞酒把话说完,这才动了动身子,将背上的藤剑取下,冲着那黑衣人一指道:“要么就此道乏,要么就持剑与我一战。莫要婆婆妈妈地话说个没完没了。”
“哼,那便得罪了!”黑衣人咬了咬牙,知道要输,但还是取了裴天星掷在手边的剑。想着既然已经来了,那便没有不战就走的说法。
直瞧得一点寒芒飞出,直指裴天星的面门。狄秋一见这起势,顿时忍不住脱口而出:“是流星式!”
这星剑十三变,狄秋见得惯,饶是一出手就辨出底细。心中不由猜想,对方是那北极门的何人。但这黑衣人手法精纯,却显然在那言北辰之上,甚至与彼时的言厉亦有分庭抗礼之势。
可剑刃一到,裴天星手中藤剑微抬,迅速截在半空,在对方的剑脊上一点,顺势急上,切入一尺险地。这流星式变化本就极多,又以速度见长,但只接得一招,就已然高下立判。
裴天星还未等那剑法施展开来,竟莫名其妙指剑落向对方下腹部右侧两寸。而下一瞬息,彼时的剑尖竟然才到那处,竟是猜到对方下一处要从那里起势。
却见,裴天星翻手一按,藤剑在对方剑脊上一压,迫使对方垂剑。只听得“铛铛”两声,骤然压迫的真气,在剑上连点三下。吓得黑衣人不得不横剑在前强行支持。
但裴天星攻势未绝,剑尖轻轻一送,抵在前头,向着空中一挑,薄力挑衅。对方见被轻视,手中力量顿涨,压剑坠下,两剑在空中分裹数周。
“糟!”黑衣人惊呼一声,错认自己铁剑比那藤剑占优,却是真气完全被压制住。手中再要变化,却是神钝手缓,裴天星已然剑吐白芒,穿影而过,直挑手腕而去。
惊险之间,剑已经被真气卷飞,高高吊起。却不曾想,裴天星却只是略一斜肩,那长剑直落而下一寸不偏,落入背上剑鞘之内。
“承让了,不送!”裴天星收回藤剑,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黑衣人心头剧震,又敬又怕,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一个抱拳,便转身快步离去。
这一番短暂的打斗,说来虽然算不得精彩,但仍教狄秋开了眼界。他本以为那星剑十三变已经十分厉害,但在裴天星眼中,却连基本招法都施展不出,更别说变化云云。
而这院落里的吵闹,也同时惊醒了草庐中熟睡的众人。钱金虎率先推门出来查看,见狄秋几人立在院中,先是疑惑接着便连忙裹了被子出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听到了打斗的声响?”
“是北极门的人,不过已经教剑圣前辈都打跑了。”狄秋解释道。
一听是北极门的人,钱金虎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有些担忧:“这可不是一桩好事,只怕长川派与碧云宗他们,不日也就都到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会如此之快。”狄秋不禁感慨道,“你们不日便就南下,这里只怕不安全了。”
“我们?”钱金虎怔了一怔,心中暗道:难道狄秋不与自己同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