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回头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徐占春,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
徐占春的心跳又滞了一拍。
脸上一阵胀热。
她指了指糕点果脯的盒子,道“谢殿下赏赐”
胭脂水粉还没来,等来了再谢殿下一次。
一句客气的话就打开了话匣子。
太子问“你来东宫多久了”
徐占春想了想“去年九月来的,至今已经四月有余。”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新长的老茧从到大一直干活,掌心几乎遍布老茧。
当表舅不远百里而来,提着她们姐妹从未见过的美食礼盒时,她正在井轱辘上提水。
可惜那新桶很大,水装满了很沉,在身后搭手的妹妹不给力,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水桶又落回井里,差点儿把她们姐妹也带下去。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趴在井口看新桶有没有摔坏,然后转身狠狠扇了妹妹一记耳光。
那个时候真的穷傻了,觉得自己的命还没有一只新桶珍贵
这一幕落在表舅眼里,脸上泛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陪在旁边的父亲没有发怒,而是语气温和地叫他们姐妹回屋洗脸,出来见客。
一共姐妹三个,挨肩生的,她最大。
年龄优势令她早早抽条,长成一个比两个妹妹高半头的突兀存在。
为省衣服钱,她总是穿着宽大的男装,头发脏的打缕,脸上和手上结着厚厚的泥污。
两个妹妹也没好到哪儿去,成作假子打扮,只是有她照顾,终究干净些。
弟弟一直是个特殊存在,好像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们三姐妹是粗使丫鬟,而弟弟是少主人一样。
因为父母纵容,他也没给她们多少尊重,常常颐指气使,生气的时候还会又打又咬。
表舅坐在上首,父母坐在两边,弟弟坐在父亲怀里,她们三个像牛圈里的牛,被要求走来走去,蹲下起来,转圈跳跃。
最后,表舅拿手一指二妹,道“此女甚好,跟我家囡囡年龄相同,身量也相仿模子是没问题,不知心智如何,识不识字”
父亲连忙夸赞一番,像急于脱手的牲口贩子,可惜到识字,他无言以对,这是妹妹的短板。
姐妹三人,只有她一人识字是她过世不久的爷爷教的。
爷爷好像特别喜欢她这个孙女,常常惋惜她不是个男子,否则徐家发达有望
商量了半,最后表舅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她。
因为年龄大了一岁,还少给了一两银子。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是要顶替表灸女儿送给东宫太子的。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心中一阵悸动,觉得人生的机遇来了。
即便人人都太子残忍暴虐,经常虐杀侍候的美人,她也没有放弃那微弱的希望之光。
整日里学习描眉打鬓,礼仪姿态
这双手也被重点保护起来,除去老茧,修整成柔软细腻的样子。
可是现在,一干活,老茧又像雨后春笋一样发芽,好像长在骨子里的印记
家里不好,她死也不要回去;表舅家不好,他们对她非打即骂,好像她是个迟钝的牲畜。
大燕七皇子那里也不好,他把她当做太子派来的奸细,对待她的方式像对待一条癞皮狗。
东宫很好,这里有吃有喝,有太子,有她作为一个女子卑微而隐秘的相思
她可以一生守在这儿,守着一份奢侈的盼望,只为有一,像今一样,他像个远归的丈夫一样光顾,填补家用,在力所能及的家务上搭把手。
即便他片刻就走,但那双眼睛里的尊重和善意,就够她独守空房,熬过孤独而漫长的一生了
她不知道,女人为什么需要男人
现在的一切,是她破茧成蝶后挣来的。
徐占春沉思良久,太子就静静等着,看着她脸上闪过千般情绪,最后归于祥和。
这时候胭脂水粉送来了,满满的一大箱,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浓的气息。
博灵均打心底里不愿意叫徐美人用到这种东西,干净利落不好吗,为什么要香氛浓重。
有的花儿,美则美矣,却生长在荆棘遍地的荒滩,如果把它单独拿出来,种成盆景,虽然她也美的妖艳,却不真实,没有灵魂一般。
徐占春本来想谢太子赏赐的,然而一开口却先笑出了声“这么多,够用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