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总管推开书房的门,热烈的酒气扑鼻。正中央的书案旁碎了一地酒坛子,案上伏着个东倒西歪的人影,一身红色帝袍,上头是金线绣的腾龙。
五六天了,陛下一直要酒喝,喝醉了就睡个一天一夜,醒了再喝,方公公轻轻一叹,端着醒酒汤小心走上前。
“陛下,喝点汤罢。”他将汤放到书案上,轻轻拍了拍明朔。
明朔脸色苍白,微微睁眼,将汤一扫,“酒孤要喝酒”
“陛下,酒都喝光了。”方公公手疾眼快挪走了汤,才没被明朔再次打碎。
明朔拿起一个空酒坛往嘴里倒,倒出一两滴,睁了睁眼,将坛子一扔“去拿去买”
方公公劝不住他,只好命人再去拿。
明朔突然拦住他“不,不拿了,孤要去看看先生,她是不是又不吃饭了”
方公公道“国师正在闭关啊,陛下见不到的。”
明朔推了他一把,醉醺醺道“什么国师先生是孤的皇后”
方公公连连应和“是,是老奴愚钝,冒犯了皇后娘娘,老奴该打。”
明朔走得东倒西歪,轻哼一声“就你这身板,打两下就去见阎王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去下去,孤要去见先生了”
他又瞪了一眼身后要跟上来的禁卫军“去去去别来烦孤”
一众人瑟瑟缩缩得退了退,却还是远远跟着。
明朔踉踉跄跄走到镇龙塔外,呵斥了守塔的宫娥和士兵,扶着楼梯往上走。
摔了几次,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层,胃里一阵翻涌,吐了一地酒水。
恍惚间,一张冰蓝手帕递了过来。
他一回头,柳星玦和他一样,还穿着新婚夜的喜袍,金凤腾舞的红色裙摆长长拖在身后的楼梯上,手上还戴着七曜镇魂铃,垂眼看着他。
他怔怔的看着她,对方闻到酒气眉头一皱,拿帕子轻轻擦了擦他的嘴,低声道“喝了多少”
明朔恍若未闻,只是深深看着她,声音压不住的激动,道“先生你为什么不换衣服”
柳星玦收回帕子,云淡风轻道“没的换。”
“不,”明朔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像是在冰天雪地
里抓住了一丝微弱的火光,“这五年里我没让人动过这里,不可能没得换先生你一定还”
“我还怎样”柳星玦抽回手,“你想听什么我还喜欢你爱你放不下你”
明朔脸上僵了僵,无声半晌,指甲死死抠着楼梯扶手,抓掉一片朱漆。
他低声道“先生何必这样挖苦我呢我们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什么要对我避而不见,挖苦讽刺你以前对我那么好”
“所以我很后悔。”柳星玦将手上铃铛解下递给他,“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终于清醒了几分,炽热的爱意仿佛被一文不值地丢进了冰窟。
她说后悔了。
他对她的爱,那几个月的相处,就这么被她轻飘飘地否决了。
“先生说得对,我醉了,说了些胡话先生好好休息。”
明朔看也没看镇魂铃,转身下楼。
柳星玦又道“天泽国运有变,苍合国会来攻打,你近期多做准备罢。”
“嗯,我知道了。”明朔神情恍惚,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只是醉醺醺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都似万箭穿心。
他母亲在他入宫后不久就去世了,先生是这深宫之中,他唯一熟悉信赖的人。
她教他读书识字,教他琴棋书画,他就哒哒哒跟在她身后跑,从来不给她添乱,从来都很听她的话。
后来他渐渐长大,懂了什么是男女之情,那种依赖,渐渐的,变成了可憎的爱慕。
他爱上了自己的先生,可憎,又可怜。
一个天旋地转,明朔眼前一黑,突然倒在路边,昏睡过去。
“陛下陛下”远远跟着的方公公和禁卫军大惊失色,急忙跑来。
四天后。
寝殿中,几名太医神色慌张,手里又是针又是药的,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方公公在一旁看得急了,随便抓了一个,道“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苦着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和方公公对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这高烧时间太久了,四天了不曾退下半点,我等想尽了办法,可如果再这么烧下去,恐怕唉”
方公公手一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太医微微摇头“公公,不如去请国师罢。”
方公公了然“陛下这是心病所致”
太医再次摇头“不,臣只是觉得此病来势汹汹,病症诡异,任何药物都无效兴许,是有人暗中作梗。”
方公公再次了然“下咒”
太医终于点头,道“公公快去请国师来看看罢。若真是下咒,陛下恐怕撑不了多久。”
方公公当即去往镇龙塔,向守塔宫娥说明情况,请她去请柳星玦。
不多时,塔内传来一阵急促的下楼声,大门陡然打开,方公公抬头一看,见柳星玦还穿着大婚的喜袍,微微一愣,旋即行了一礼。
柳星玦低声呵斥道“出了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方公公惶恐道“是老奴该死。”
心中却想,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她躲着陛下,哪个敢找她
柳星玦召出冰霁剑,二话不说往寝殿飞去。
掀开重重纱帘,便是一张宽敞软榻,明朔直直躺在床上,为了散热,只在腹间盖了一层软薄绸缎,整个人似一块烙铁,浑身红透。
柳星玦捞起他的手腕摸了摸,又拿针在他指尖扎出一滴血,血色紫黑,极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