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吕禄冷哼一声道,“朝廷拨款赈灾,本就是吾皇天恩浩荡。百姓等得起要等,等不起也要等,这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吕大人误会了,”良齐道,“我的意思是,洪灾过境,耕地、房屋多数被毁,普通人家里大多已无余粮。可否从富商大贾中义征些钱财,官员们再凑一凑,在饷银到前,先开市布粥,助百姓度过这道难关。”
吕巡抚本来还边听边点头,他也认为从富商中征灾银这个主意不错,保不齐又是一条致富的路。可后来良齐提到让为官的也凑一凑,巡抚大人头一个就不乐意了。
开什么玩笑他屋里七房小妾因着此次灾情,该置办的金银珠宝还一个都没置办上呢,哪儿来的钱去管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施粥嘛,早两天晚两天又能怎样豫州城内那么多人,饿死一个两个的又不会伤着大体。
再说了,寒窗苦读数十年,挤破了头入朝为官就是图一个左手抓钱右手掌权,哪有人傻乎乎的为了几个平民散自己的财
果然,一桌子的官员闻言都沉下了脸。
“良大人”吕禄第一个愤然起身,厉声道,“我敬你是圣上亲封的河道总督,亲自设宴款待,可你呢一不熟悉河道规划,二不熟悉城内情况,仅凭一腔空想就敢在此口出狂言。谁不想早日平定灾祸安抚民意可下官的家也在豫州,这桌上人的家统统都在豫州,他们在这场天灾中难道毫无损失吗眼下这种境况,谁家不是捉襟见肘敢问大人可曾替这些小官想过”
“就是”吕禄身旁一位年过半百,体型丰腴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为官者不过是领着朝廷固定的俸禄,如今天降大灾,谁都是受害人。良大人让我们凑银子,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良齐记得,此人正是豫州布政使张睿,掌管一方财政大权。
只见这位张大人脸上的愤慨之情与吕禄脸上的如出一辙,良齐不过提了一嘴,倒像是已经从他身上刮下层皮来似的。
有这两位大人开了先河,周围其他官员纷纷起身摆明立场,一时间桌上的
氛围甚是剑拔弩张。
“干什么干什么”许久未出声的鄂豪咽下一块炸金蟹,满足地砸砸嘴道,“良大人只不过提了个小小的建议,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朝廷的拨款要不了几日便到了,若是真从官员家里征调些,到时候按数量返还不就得了难不成良大人还会差你们的银子不成”
“可是”吕禄还欲争辩,却看见鄂豪的眼皮子轻轻眨了眨。他立刻意识到这其中恐怕还有自己未想通的关窍,便强行按下心中不块,朝良齐拱手道,“大人您即是圣上亲封的总督,那有何想法下官也不便多言。今日天色已晚,下官身体有些不适,恕难继续奉陪,先行告退。”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间。
他走了,底下的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不一会儿便都散的干干净净。
鄂尚书看了圈儿热闹,又吃了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心情好的不得了,一扫离京时的烦闷,笑眯眯地起身朝良齐颌首道,“那良大人慢吃,我也先回房休息了。”
灯烛辉煌,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雅间霎时变得空空荡荡安静至极,屋内仅剩一名留下伺候的小厮恭敬地立在一旁。
“你怎么不走”良齐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瞧着他问。
当下整个豫州,怕是都没有人乐意与他走得近了。
那名小厮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他低声道,“大人初到此地,也没有带什么仆从。小人奉命跟随大人,护佑同行。”
良齐脸上的笑浅浅淡去,眸底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他轻声问道,“奉何人之命”
闻言小厮回身将门窗挨个儿关好,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上前一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静静地注视着良齐的双眸,开口答道,“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注。”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良齐喃喃重复了一遍,猛地抓过小厮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甲兆,在布政使张大人府中谋生已半月有余。”
良齐眼中亮光轻闪,略带些期待地问道,“他明先生可曾有话留给我”
小厮点头道,“大人独自一人陷在长安,先生一直都很担心。但边关之事未完,他
实在走不开。此次听闻大人受小人构陷来豫州赈灾,身旁没有个得力的人怕是不行,遂派我前来助大人一臂之力。但大人您来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得到更多的消息,怕是帮不上什么了。”
“无妨,”良齐轻声道,“我已有治理黄河的办法,如若能成功实施,定可保两岸十年平安。”
甲兆惊喜地抬起头,“不愧是大人明先生说的不错,您惊才艳绝,这点难题想必难不倒您,是小人多虑了。”言罢他小心的从贴身的暗兜里掏出一张薄纸递过去道,“这是往年吕禄、张睿与长安城内的京官对灾银的分赃情况,请大人过目。”
“你不过才在张睿府上半月,居然连这个都拿到了”良齐接过薄纸夸赞道。
“并非全是小人的功劳,而是这几名官员实在胆大妄为,丝毫不懂的收敛。若是他们用心瞒上一瞒,恐怕小人还不能得手如此之快。”甲兆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在登高楼上,吕禄与鄂豪也曾密谈商量此次灾银如何分配,事不宜迟,还望大人早做打算。”
借着屋内跳动的烛光,良齐认真地看着薄纸上的内容,只是越往下看,他眉头蹙的越紧。
“每次黄河洪灾,朝廷皆拨款两三百万两,可层层盘剥下来,最终到百姓手上的仅不足一成,况且这里面还要算上修堤坝疏河道的钱。”甲兆低声道,“其中有一半流入了内阁首辅周璁的荷包,其余的吏部尚书吴平之、工部尚书鄂豪、豫州十四县各级官员皆有染指。百姓哀鸿遍野,他们却赚的盆满钵满”
“我知道了。”良齐深吸一口气,将薄纸折好后放入内兜,起身喃喃自语道,“当年薛首辅于沛王叛乱时不顾生命安危保护先皇,难道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大庆么”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听。
同一时刻,远在迎宾馆内的吕禄则像热锅上的蚂蚱,急急地朝稳坐椅中的人说道,“鄂大人刚刚为何要拦住我与那人争辩难不成当真要我们自己掏钱出来赈灾么开什么玩笑哪有碰上灾情不死人的用得着他去装哪门子好人”
“哎哟我说你急什么,”鄂豪表
现的甚是云淡风轻,现在对于他来说,此行是何结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多捞一点就多捞一点。
他安抚了下吕禄,开口解释道,“你听我说,那良齐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带仆从。你们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员,若都拿出一部分款项来赈灾,这记录一事,他自己能理得明白么”
“哦”吕禄从这席话里品出些别的意味,他立马坐在鄂豪边上问道,“鄂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若是有人悄悄在账本上动些手脚,想必那缺心眼儿的良大人也看不出来。”鄂豪目露精光,冷笑一声道,“你们所有人拿出多少好好记上,等朝廷的灾银一到,定会按照账本上的数字返还。到那时还多还少的,不还是你们自己说了算么更何况这样一来,皇上在知晓此事后,也会感念你们所作出的牺牲,必有奖赏。此等一石二鸟之计,吕大人为何要反对呢”
“哎呀呀”吕禄闻言终于明白了鄂豪的意思,当下对这位工部尚书灵活的脑子佩服不已。他连忙起身朝鄂豪拱手作揖道,“鄂大人聪明绝顶,下官自愧不如啊等此事一成,下官定然会备上厚礼给鄂大人送来哈哈哈哈哈”
他笑音未毕,忽听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当即二人皆是一凛,厉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门外道,“大人,宫中来信。”
“快叫他进来”鄂豪蓦地起身。
吕禄不敢耽搁,连忙将门打开。只见外头站着一名黑衣人,他脸上蒙着黑布,手中捏着一纸信封。
巡抚大人接过信封,轻轻一点头后便闪进了屋内。
“信上说了什么”此时鄂豪也颇为心急地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是吴大人的信,”吕禄将信纸摊开放在桌上,一目十行地看着,“说让我们想办法令良齐此行治河失败,还说让鄂大人您放手去做,不用担心。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他有办法保你重回尚书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