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下楼的时候安之才发现楼下大门紧锁着,怎么也打不开,她一阵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钥匙。
安之颓然坐在地上,抹了下眼睛,而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往上看了一眼,然后连忙起身跑回了二楼,走到了连通一楼的一体窗前,拉开了窗帘。
夏天的雨来轰轰隆隆,去得悄无声息,刚刚的大雨停了,空气被洗净,却湿漉漉的。
抬眼望去,最东边的云层层层叠叠,透着红色,强烈的光从云层狭小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万丈光芒,耀眼夺目。
光芒聚集处,是希望升起的地方。
安之缓缓推开了落地窗,赤着脚,迎着光芒一步一步向前,拽紧了手里的户口本,闭着眼一跃而下。
坠落之际,带着凉意的风在耳边呼呼刮过,失重感和那天被时怀瑾突然抱起的感觉很像,只是失了他怀里的温度。
“我下次还能来找你吗?”
“嗯。”
他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了。
……
******
时怀瑾昨晚一整晚没怎么睡好,暴雨将至,雷声滚滚,吵得人不能安眠,母亲何风眠和安之的脸交替出现在睡梦中,一直反反复复。
一下是何风眠离开那天的场景,一下又切换到瑜安之看他的眼神。
清晨,他早早地醒来,天色还未全亮,视线一如既往,依旧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但时怀瑾已经习以为常。
伸手打开灯,时怀瑾靠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才五点不到,凌晨时分入睡,到拂晓之际醒来,他断断续续拢共也就睡了三个小时不到,但却已经完全没了睡意。
梦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让人烦躁,时怀瑾干脆玩起了手机,准备看视频打发时间。
手快于脑子,打开了《舞至心尖》的第一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安之已经跳完了一支舞。
以往看到这里,时怀瑾就会退出看下一期,但这次,他鬼使神差地继续看了下去,还打开了弹幕。
台上惊呼声阵阵,全场掌声如雷鸣,安之立于舞台中间,一脸平静,无一丝波澜,额间的薄汗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红润的心型唇微张着,微微喘、息。
弹幕一排排自她头顶拍着队滑过,速度快到让人应接不暇,有人在询问安之是谁,也有人科普。
国内知名舞蹈家石忠言突然起身,转身面向观众,神情激动,声音昂扬:
“在这里我不得不跟大家隆重地再次介绍一下,瑜安之,著名的古典芭蕾舞蹈家,也是国内的大满贯艺术家。”
“年纪轻轻,舞龄却是所有舞者中最长的,两岁就开始学习基本功,二十一年的坚持,绝对是出于对舞蹈的忠诚。”
坐在他旁边的夏韵接过话题:“的确是。”
“但我比较好奇,安之老师,据我所知,您学习的是芭蕾,为什么古典舞的基本功也如此扎实?”
在他们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安之已经喘匀了气,她对着镜头淡然一笑,启唇吐出四个字:
“因为喜欢。”
言简意赅,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这么多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孜孜不倦的努力归结于“喜欢”二字。
“喜欢的力量的强大的,不过成就和努力一定是分不开的,优秀的芭蕾舞功底恰恰给古典舞带来了更大的力量。”
……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能跳出那样一支动人的舞,努力又岂是这寥寥几语能表述出来的。
时怀瑾把进度条往后拉了一点,拉到十九分三十五秒安之说“因为喜欢”四个字的时候,然后点击暂停。
视频里,安之正对着镜头,时怀瑾能看到她眼里的光。
热爱,是藏不住的。
时怀瑾盯着这双漂亮的眼睛看了很久,却怎么也和梦里那双眼睛对不上。
梦里瑜安之看他的眼神里装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像是有很多很多想说的事情。
但却找不出具体的语言来描述。
那是一潭很压抑的死水,却又挣扎着一丝生机,有什么东西被压在最深处,滚动着,翻腾着,却又被她云淡风清的压下。
他隐隐约约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能沉默地向他发出一种讯息。
一种求救的讯息。
但时怀瑾觉得不应该这样,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就应该像视频里的一样,跳出让人心动的美丽舞蹈,浑身发着光。
她应该是舞台上耀眼的舞者,那种自信和美丽不应该消失。
他的母亲何风眠曾经也是舞台上发光的人,在舞台上总是活力满满,热情十足,婉转的歌声让人动容,脸上也总是带着微笑。
可父亲说,她不开心。
后来,母亲在舞台倒下,再后来,她退出了舞台,也退出了他和他父亲的生活,和另一个男人远走他乡。
父亲说,那是因为爱。
爱,是藏不住的。
……
下一组是伦巴,音乐声很大,热带风情性感火辣,尖叫声震得人耳膜难受,时怀瑾回神,按下了暂停,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后,他才收回视线,切进了微博,开始翻找瑜安之跳芭蕾舞的视频……
一个换一个,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眼睛很累。
医生反复叮嘱过他不能过度用眼,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一直遵守着,今天却破例了。
刷完所有视频,天也全亮了,时怀瑾揉了揉眼睛,关了灯,扔开手机朝浴室走去。
洗完刚推开浴室门,时怀瑾就听到一阵拍门声:
“嘭、嘭、嘭”
声音大,且密集。
会在大清早这么暴力敲他家的门的人除了时穆之外,大概也没别人了。
一夜没睡好,脑子里闷闷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受不得吵。
太阳穴一阵突突地疼,时怀瑾蹙了下眉,随手扯过一旁的干毛巾,在头上擦了两下,阴沉着脸,裸着上身,赤着脚慢慢吞吞的走到大门边,半靠在墙边抬手拧上门把,用力一把拉开。
毛巾随意地挂在脖子上,未干的发梢往下滴着水,一滴一滴,顺着脖颈往下淌,聚在深凹的锁骨处。
“你有……”
时怀瑾不耐地开口,刚吐出两个字就顿住了。
低下头,锁骨处的水往下流,顺着人鱼线流下,分散开,再次变成一颗颗小水珠,有些微微的凉意。
入目,是一双颤颤巍巍捧着户口本的手,搭在红本边缘的手指纤细白皙。
时怀瑾的视线顺着手往上爬,爬到主人的脸上。
是瑜安之。
“时怀瑾,我都知道了。”
安之正仰着头看着他,脸色苍白,右边脸上还有一道微肿的红印子,眼睛却红得不行,像是被欺负之后哭了很久,声音也沙哑得厉害。
“虽然我们没见过几面,但如果以后我们一定会结婚的话,你能提前娶我吗?”
“就现在。”
说着,安之把手往前又递了递,继续道:“户口本,身份证,还有钱,我都带来了。”
时怀瑾一愣,视线下意识又落在安之的手上,这才注意到户口本还夹着一张身份证和一张露出角的纸币。
五块钱,离办结婚证还差四块。
见时怀瑾盯着她手上的户口本不说话,安之又再次加码,“我之前来瑾瑜公馆吃东西都没有给钱,我没钱,只能把自己赔给你,你要吗?”
……
安之一直在等,时怀瑾一直没说,一分钟,两分钟……
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一直僵持着。
安之原以为之前那不顾一切的一跳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勇敢的事情,可她发现,她还有更勇敢的时候。
比如拿着户口本,走到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面前,厚着脸皮主动求婚,他不答应,她就不收回手。
赤着的脚上全是泥,脚心被磨破了皮,刺痛的感觉一直往心里钻。
沾着草屑和泥水的裙子早已分不清它本来的颜色,未梳的长发湿辘辘的凌乱的黏在脸颊边,一身狼狈不堪。
面子里子,都被丢得一干二净。
安之咬着下唇,鼓起勇气盯着时怀瑾的眼睛,一眨不眨,双眸盈着眼泪,晶莹剔透。
她的手抖得越来越明显,心中的不安比刚刚从二楼一跃而下更甚。
这种孤注一掷的冲动,她甚至不敢想被拒绝的后果。
时怀瑾低头沉默,目光中带着深究和探索,迟迟未说一个字,就这么看着她。
就在安之以为他会拒绝,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时怀瑾终于动了。
他伸手接过了安之手上的东西,往后退了一步,侧身一让,“进来。”
安之一愣,眨眼的瞬间,眼泪从眼眶落下。
时怀瑾不自觉皱了下眉,又重复了一遍,“进来。”
“谢谢。”安之点点头,低着头偷偷抹了下眼睛,抬脚刚想跨进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又缩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一个脚印一个泥印,脏兮兮的。
“对不起,我……”
时怀瑾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没关系,阿姨会来打扫。”
安之这才进了屋,弓着足背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有毛毯的地方。
时怀瑾将东西放在茶几上之后,就准备去卧室。
见时怀瑾放下了户口本,安之急忙问道:“你去哪?”
时怀瑾回头淡淡地看你了她一眼,“穿衣。”
安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时怀瑾裸着上半身,目光触及腹部性格的曲线,她连忙低下了头,也没敢坐,就这么站在客厅中间,垂着脑袋发呆。
呵呵从阳台上跑了过来,嘴里还咬着一只小黄鸡,不由分手地要往她手里塞。
动物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很浓强,而呵呵,更是一只极其聪明的狗。
安之蹲下来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大头,接过它的礼物笑笑,“谢谢呵呵。”
没一会儿,时怀瑾从卧室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套衣服,他走到安之的身边,将手里的衣服递向她。
安之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没动。
时怀瑾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番,“你想这样去领证?”
安之顿时睁大了眼,“你答应了?”
时怀瑾沉吟片刻,“去洗澡。”
不反对,不拒绝,那就是默认。
安之懂了他的意思,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将小黄鸡重新还给呵呵,拍了拍它的头,哄它,“乖,你先自己玩。”
看着安之起身走了,呵呵连忙咬着小黄鸡抬脚就要追上去,却被时怀瑾弯腰薅住了,“你要干去嘛?”
“汪汪……”
……
安之去了浴室之后,时怀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看了眼地上的水渍和茶几上的红色户口本,他眼前闪过刚刚安之狼狈的身影,也想起了在舞台上一身红纱的妖娆女子,还有她胸前的红色纹身。
他的未婚妻很美,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蝶,可最后却落回了地面。
她不止是活在音乐盒里的芭蕾公主,也是被束在高楼的金丝雀。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互惠互利,现在,是更深的互惠互利。
有多少是权衡利弊的妥协,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她,又有多少是私心,他也算不清。
但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美好的光暗淡消失,就这样泯灭。
时怀瑾敛下眉眼,转身从沙发上捞过遥控器,打开了落地窗。
凌晨下了一场暴雨,而现在,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刺目。
阳光像是等了很久,窗帘刚刚挪开一点点,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客厅大亮,眼前的一切清清楚楚。
时怀瑾随手将遥控器扔在茶几上,伸手抢走了呵呵咬在嘴里的小黄鸡,低声斥道:“不能再玩了。”
将小黄鸡远远的丢开,呵呵以为时怀瑾是和他在玩,欢快的甩着尾巴,撒欢似的蹿出去捡它心爱的毛绒小黄鸡。
时怀瑾不再管它,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给关靳打了个电话。
关靳大概还在睡梦中,声音有点模糊不清,“时总,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有,”时怀瑾淡声道,“去准备一份婚前协议。”
关靳垂死梦中惊坐起,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几分,“什么婚前协议?谁的?”
“我,和瑜安之。”
惊天雷在耳边炸开,关靳彻底醒了,小心翼翼地问答,“什么时候需要?”
他在努力正经,但是不难听出他那暗含八卦的兴奋语气。
“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
关靳:“……”
日渐头秃。
万恶的资本家,说风就是雨,他恨!
……
怕时怀瑾等太久,安之匆匆冲了一下,草草穿上衣服就从浴室出来了,连头发都没吹,“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时怀瑾靠在沙发上,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洗完澡的她恢复了之前的清丽无双,脸上的红印子浅了不少,但是还是能看见。
女人的个子不矮,但是大概因为太瘦,穿上他的衣服,总有一种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的感觉。
目光从她还在往下淌水的头发上扫过,时怀瑾提醒道:“把头发吹一下,吹风机在最左边第一个柜子里。”
“哦。”安之点点头,又乖乖转身回了浴室。
这次她待了稍微久了一点才出来,“吹好了,可以走了吗?”
时怀瑾:“……”
她的发尾还有些湿,他不是瞎子……
时怀瑾无奈点头,从沙发上起身,拿好东西往外走,“走吧。”
安之连忙跟了上去,脚上的拖鞋有点大,不合脚,走起路来吧嗒吧嗒。
公馆一楼已经开了,清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保安坐在边上哈欠不断。
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两人,保安吓得直接闭上嘴,把哈欠都咽回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老板从楼梯上下来,但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带着一个女人下来。
而且这个女人还穿着他们老板的衣服。
眼看人越走越近,保安终于回神,说话像卡壳,“老板早……早……早。”
时怀瑾和往常一样,微微对他点了下头,带着安之出了大门。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保安站在原地低喃出声,“铁树开花了,新鲜啊。”
保洁阿姨听了捂着嘴直笑。
时英抱着文件夹从后面走上前,拍了下保安,问道,“什么新鲜?”
保安还来不及回答,保洁阿姨就替他回答了,“哪有什么新鲜的,不就是时先生带了个漂亮姑娘回家吗?男人嘛,这不很正常?”
保安回头看向时英,对上时英略惊讶的眼神,他耸了耸肩,“这正常吗?”
“是瑜小姐吗?”时英不答反问。
“是。”
时英收回惊讶,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那挺正常。”
“……”
……
安之一直急着去领证,可时怀瑾一点也不急。
他一上车就给了她一个口罩,先把她带去商场买了套衣服,买了鞋,而后又带她去吃了东西,然后又重新带她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