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锐霖首先注意到的竟不是两人亲吻的姿势,而是唐浩初耳朵上多出来的耳钉。情敌之间大概有种专属的默契,明明那对耳钉的造型有很大差别,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出来它们之间的相同点,何况耳钉这种东西本就大同小异,郑锐霖却一眼就看出来唐浩初的耳钉和程昱的如出一辙。
而程昱的反应非常迅速和冷静,——先是仔细地将唐浩初有些凌乱的衬衫拉好,又理了一下唐浩初耳侧翘起来的头发,然后站起身挡在唐浩初的身前,同时也挡住了郑锐霖望着唐浩初的目光,最后沉声开口道:“郑同学,请你以后记得敲门再进来。”
若不是嗓音里还残存着未完全褪去的情|欲,程昱的语气和表情简直从容得像个模范室友,“出入房间之前敲门是人类的基本礼仪,哪怕在公共区域也一样,我想你应该学过这一点吧?何况这里是医学院的宿舍,你一个经管系的学生,来的是不是太勤了?”
郑锐霖微眯起眼睛看向程昱,像是从来没见过程昱一般用深不见底的眼神将程昱从头到脚地重新打量了一遍。很难想象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眼神,如果人的目光能化作利刀,程昱早已血溅当场,被那冰寒的目光切割成一块块面目全非的碎肉。换了个心理素质差的人,怕是会承受不住郑锐霖眼神里的压力落荒而逃。
然而程昱始终一脸平静地与之平视,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唐浩初挡得结结实实,寸步不让。也许是开着的门和窗户之间形成了对流,风越来越大,之前还闷热无比的房间极剧降温,冷到可怕。
程昱能理解郑锐霖的情绪,因为换成了他也一样,但这并不表示他愿意任人发难。虽然他比郑锐霖大了两三岁,可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相让的说法,对程昱来说,让点消息或资源还行,让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要想。
于是郑锐霖挥拳揍上来的时候程昱在格挡的同时毫不迟疑地予以回击,却不料郑锐霖的拳脚厉害到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在怒气的加持下更加凶猛,程昱竟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一个来回下来已见真章,——程昱并不是郑锐霖的对手。但程昱发起狠来也不算弱,只是形势比较被动。宿舍的面积又过于窄小,桌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工具,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用力打在一起,简直称得上险象环生,何况两人双双都毫不留情地下了死手。
然而唐浩初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一动不动。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焦急地上前劝阻,恐怕难以理解唐浩初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门边的椅子被砰的一声踢坏的时候还能波澜不惊地待在原地,像假人一样木着脸,没有任何表情。
可就算是没有表情,那张脸也依然无比夺目,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整个人高挑又修长,优美的脖颈和锁骨从领口露出来,在灯光下染出瓷器般的色泽。
十八岁的唐浩初漂亮的惊人。
郑锐霖突然就不想打了。
也许人和人之间当真有命运可言,这世上就是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喜欢到难以抑制,甘愿纵着他让着他,他做什么都觉得心动。郑锐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是唐浩初,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程昱没想到郑锐霖会莫名收手,所以挥出的一拳实打实地揍到了郑锐霖的腹部。这一拳打的着实不清,程昱不由微微一愣,却不料对方趁着他发愣的这一刻伸手将他一把推出了门外。
在疼痛之下,郑锐霖的动作依然无比迅猛,紧接着便干脆利落地把门一关,并咔哒一声落了锁。这种神展开简直让程昱懵住了,站在门口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明明是他的宿舍,他却反过来被关在外面,鸠占雀巢也没这么明目张胆,简直气得想锤墙。
程昱身上没带钥匙,开不了门,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连个能砸门的东西也找不到,想下楼找宿管阿姨拿钥匙开门,又怕郑锐霖会在他离开的这会子功夫干什么事,只能焦躁地等在外面一边敲门一边低吼:“郑锐霖你特么的在干什么!!”
怕惹来其他同学的围观,程昱敲门的动静还不敢闹得太大,喊声也尽量压到了最低。虽说他下个月就毕业了,唐浩初却还要继续在学校里读研,他不想给少年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而郑锐霖并没有干什么。他不可能干什么,更不舍得干什么,只是想把碍眼的耳钉拿掉。
在屋外敲门声的衬托下,屋内的气氛反而显得更加沉寂,甚至充满了说不出的压迫感,直到郑锐霖开口打破沉默,“浩浩,你想戴耳钉了?”
他的身高差不多有一米九,比程昱还要高两厘米,所以受身高所限,在不抬眸的情况下唐浩初只能看到郑锐霖紧绷的颈肩线条。紧绷到颈部的青筋都微微鼓胀起来,可以想象对方的情绪究竟有多愤怒。
只有郑锐霖自己知道那其实并非愤怒,如果真的有愤怒,也不会是对唐浩初。
唐浩初没有说话,郑锐霖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唐浩初的视线终于离开郑锐霖紧绷的肩颈,撞进了郑锐霖深邃的眼里,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突然想戴耳钉?”
唐浩初又不说话了,甚至连个嗯都没有,好像再多说点什么都是逼他似的。双眸在明晃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清透又纯净,瞧得人心里发软。
郑锐霖的心已经软下来。何况对少年不能硬着来,越逼越没用,几年前的跳窗行为至今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郑锐霖摸了摸唐浩初的耳朵,轻吸一口气,“想戴耳钉也没什么,但是这个不好看,我们换一个好不好?”
摸耳朵的动作很轻,语气也非常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哄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孩子。
这是郑锐霖的妥协。
郑锐霖把碍眼的耳钉取了下来,唐浩初倒乖乖地任由他拿掉没有动,只是始终一言不发。郑锐霖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对不愿意说话的少年也无可奈何,最后叹了口气,将人搂在怀里,越搂越紧,想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乖啊,如果喜欢戴耳钉的话,我们这就去多买几个怎么样?”
郑锐霖并没有问亲吻的事,因为他知道以少年的情况不可能主动吻谁,甚至不一定理解亲吻的含义,只会是程昱趁虚而入。而耐心殆尽的程昱最终决定去楼下找宿管阿姨要来了钥匙,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门已经打开了。屋里空无一人,只能看到丢在他桌上的孤零零的钻石耳钉。
郑锐霖当真拉着唐浩初去商场买了一堆耳钉,可惜付款的时候唐浩初不要郑锐霖出钱,坚持自己付。这件事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但程昱这边很快感觉到了不妙,——因为他明确地发现唐浩初开始刻意躲着他。
程昱承认那天的亲吻有些鲁莽,又因郑锐霖的突然出现而没顾得上解释,现在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如今学校里早就没有课上,论文答辩也结束了,毕业班的学生本就各忙各的见不到人,被老师抓壮丁的唐浩初非常忙,程昱那边也忙,甚至忙到不能抽出空来住宿舍,所以少年若有心躲他的话,他根本见不到他人影。
所幸周末就是毕业典礼,然而程昱连毕业典礼的那天都没能见到唐浩初。少年竟然没参加毕业典礼,程昱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他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连夜赶回S市了。
唐家的确出事了。出的事情还不小,而且接二连三,先是戚向南,然后是唐振凯,甚至还有中风住院的唐老爷子。
其中戚向南的事情最严重,——他竟然在部队里打死了人,摊上了人命官司。戚家那边的亲戚军衔太低,人微言轻,帮不上忙,董熙娣急病乱投医,试图托人奔走说话,却没起到作用,反而被骗了一大笔钱,还被抓住了行贿的把柄。屋漏偏逢连夜雨,毕业后接手了唐家医院的唐振凯原本将医院经营的很好,不仅成功上市,还创立了药厂,却在融资的最关键阶段被合伙人卷走了资金,导致资金链断裂,药厂也爆出假药和产品致癌的新闻,连带着医院都岌岌可危。
戚向南的律师是唐家和戚家一同找的,从报告上来说情况很不乐观。唐浩初连夜分析了报告和所有指证,戚向南显然是替罪羊,而有人摆明了要坐实了这个替罪羊以掩饰别的罪行,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插手。只有找一个比之更大的关系出面,才可能出现转机,否则照这案子目前的情形,判成无期甚至死刑都不是不可能。
程昱只以为唐浩初家里是一般的小事,过两天就回来了,一开始没怎么上心,但连续好几天都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复的时候,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却不料唐浩初竟在这时候主动找他了。
B市最近几日连续下了好几天暴雨,几个雷劈下来便开始倾盆落,今日的雨尤其厉害,下了两个多小时也不见收。今天程父过寿,程昱早早冒着雨下班回家,车子开到大门口的时候视线里突然闪过什么,定睛又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