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真的找到了。
纪姝摸索了一会儿,迅速找到了机关,用灵力打开了它。
主要是,刚才那两位姑娘肯定也发现了这个暗格机关,她们一定已经打开过了,而且匆忙之下并没有很好地复位,所以纪姝才能那么轻易地破解它。
暗格里放着一个眼熟的犀盒,颜状元手上的那个和这个一模一样。
纪姝一阵狂喜,立刻打开了这个犀盒。
里面装着一棵烟云锦芝。
烟云锦芝是仅次于七宝灵枝的灵药,一株蕴含着50200灵气。
郁华观真大方。
纪姝知道犀盒里不可能又放着一棵七宝灵枝,对这棵烟云锦芝已经非常满意了,收在芥子戒中,从芥子戒里拿了个结金散,施好障眼法,原样放了进去。
她把犀盒放回去的时候,手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长方轴的软卷。
纪姝原本并没有打算去看那副软卷画着什么,她只是不小心碰歪了一点,于是想将它摆回原位。
可是那软卷上的软绳完全就是个摆设,她一扒拉,那副画卷就刷地张开了,一下子就滑落下去,将整幅画呈现在纪姝面前。
刚才那两个进书房来翻找的女子,肯定碰过这副画卷,而且碰完之后没有放好,她才会一扒拉就全张开了。
画上是许多竹子,竹子之间隐隐约约有个背景,看不清是男还是女,大约是美丽的。
说画的是背景,都有些太过具体了。
那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像是清晨睁眼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那场梦境已经迅速分崩离析,被遗忘掉了。
从困倦到清醒的短短数十秒,就连“遗忘梦境”这件事都会被一并遗忘掉。
那个影子,就是在梦境分崩离析的瞬间,有人匆匆起身,扑到书桌上,在自己遗忘掉一切之前,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画下来。
可是区区几秒,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梦中无边无际、郁郁葱葱的竹林。
画卷旁边是正楷题词:山郡萧条,竹树交密。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画卷已经有些旧了,估计还是吴潜的早期作品。
讲道理,吴潜未来虽然是个道德败坏的妖妃走狗,但他的书画水平真的非常不错,只要流传下去,一定是后世称颂的大画家。
单单只是惊鸿一瞥,纪姝就对这副风景画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怀。
她一边将画卷按原样摆回去,一边不禁想到:西台侍郎吴潜画自己心上人的那一幅画卷,得惊艳好看到什么地步啊。
要是那两个姑娘找到了画卷就好了,她就能在窗户间隙中悄悄蹭一眼,瞻仰一下大书画家的心血之作。
纪姝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一切都恢复到了自己进来时的模样,然后就悄悄地出去了。
找到烟云锦芝了,纪姝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打算再去试试能不能和颜粲讲讲理,如果不行就回去睡觉。
吴潜的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了,德释和尚在院子里烧石叶之香,大家错落地散布在院子中央,笑嘻嘻地在祈福。
人界虽然不像太虚境那样,到处散布着秘境,时不时能有一段机缘;不像太虚境那样生长着灵草灵药,但是人界也有自己的灵植。
石叶之香,就是其中一种。
据说只有积年的佛教大师才能从山中找到这种香,当这种香点燃的时候,所以感受到香气的人都会有好运。
“石叶之香,如石叠叠,状若云母,其烟气辟恶厉之疾。”
纪姝原本想继续用隐身咒的,但是思索了一下,觉得颜粲反正能一眼看破,这样实在是掩耳盗铃。
于是她干脆撤掉了隐身咒,用心法改换了容颜装束,变作最常见的舞姬模样,混在人群中。
为了点燃石叶之香,附近的灯烛都灭掉了,夜晚已经深了,庭院中充斥着盛宴独有的淡淡酒气,大家都玩累了,谁也注意不到她。
今天到了许多女眷,石叶之香在官场交际中不算罕见,但是闺中的女儿却没怎么见过,是以都好奇地围着观看。
纪姝站的远,她又刻意遮掩了自己的身形,想要找一找颜粲,务必达到“他在明我在暗”的状态。
他似乎是赌气不想见她,又放不下,一直耿耿于怀。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他可是魔修,心魔纵横,最是容易出事,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她必须得和他说开。
结果颜粲没找到,先听了许多人家的谈天内容。
“我还以为今天这场宴席会见到云麾将军。”一个穿着暗色衣袍的男人斜倚在漆红的柱子上,知道自己远离众人,又喝了些酒,醉意上来了,低声对同伴说:“毕竟请了那么多女眷。”
“何出此言?”他的同伴则穿了一身佛头青,手上拿着一只酒瓶,直接坐在栏杆上,仰头喝了一口,问。
“陛下想要孤臣直臣,世界上哪有比一个立志不嫁的女人更孤、更直的臣子呢?”暗色衣袍的男子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商君书》中有言:国强民弱,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贪则重赏。”喝酒的男人摇头晃脑地背了一段,看起来倒不像是醉酒:“弱民,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天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尝不在天下之中?”
“确实。”暗色衣袍的男人说:“云麾将军这一身胆色,也远超常人,让她安安稳稳去嫁人,有些暴殄天物了——她既然愿意相信陛下,陛下自然愿意重用她。”
喝酒的男人笑了一下:“她可真是一点退路也没有,陛下要的就是这种人。”
暗色衣袍的男人说:“既然尘埃落定,云麾将军调离晋宁郡,就是陛下力捧的新贵。西台侍郎今天怎么不请她?”
喝酒的男人说:“别,到时候万一酒醉了,有人不长眼把她看错成侍妾了呢。西台侍郎何必做这种容易出差错的事情。”
“倒是新科状元颜粲,看着绝对是可倚重的国之栋梁,将来前途无限。这是场专门为他举办的宴会,何必要再添波折?”
他们俩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一下,空气中全是烟尘爆裂的声音。
喝酒的男人说:“当女子真难,还好咱们是男人。”
他说完这句话,把手里的酒喝完,跳下栏杆,也去凑热闹了。
纪姝……
纪姝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东方俨要给她再次晋封。
东方俨不会认为,云麾将军王淑贤愿意为他所用,是纪姝在其中出了力吧???
她什么也没做啊。
她就请人吃了顿饭,还让云麾将军快跑,别被女德教育洗脑,做什么事情要三思而后行。
结果这次云麾将军倒是没嫁人,三思之后,她决定向东方俨表忠心,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臣子。
纪姝:“……”
好吧,对于王淑贤来说,这倒是个挺好的结局……
对于东方俨来说,他本来只是保守行事,打算加强一下皇权,结果意外得到了一个发誓效忠他的ssr武将,他也挺高兴的。
只有纪姝,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仅回不了太虚境,还要被迫当宸妃。
纪姝觉得心好痛。
老天保佑东方俨的好感度没涨,求求了。
之前她玩太虚令里面的小游戏时,非常愤恨,整个后宫都可以以“绵延子嗣”的名义低好感值睡东方俨,只有她这个妖妃必须刷满好感度才能搞他。
说是要完成“宠冠后宫”的任务,必须是皇帝真心喜欢她。
真心喜欢,就是特殊的,是喜欢到了极点,才会试探性地请求。
现在她无比感谢这条规则。
石叶之香的气息已经蔓延开来,这种香气容易粘在衣服上,又极易散去,不一会儿就会完全消失。
也有人称它为“梦中香”。
香燃尽,西台侍郎的宴席就正式结束了。
西台侍郎吴潜正在送客,门前车马往来,一时又热闹起来。
但这热闹是种懒洋洋的热闹,大家都饮饱酒醉了,各自上马车回家,回家喝碗清淡的醒酒汤,就可以沉沉睡去。
反正明天是休沐日。
像是星期五的晚上出去玩,心无挂碍,玩得最开心。
纪姝在人群中寻找颜粲。
舞姬们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只是客人未走,还不便退场。方才上酒席作陪的,都在帮忙送客,单纯起舞助兴的,倒是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未走的都是在等相熟的姐妹。
纪姝听见舞姬们在聊天。
“我可是长见识了,吴侍郎不愧是风流才子,最是怜香惜玉,他那小阁的七宝花障后面,全是大块的玻璃,完全透明,点了灯在上面起舞,附近看得一清二楚呢!”
“玻璃啊!他用来做窗子吗?太暴殄天物了吧!”
“是啊,吴侍郎总是干些不同于常人的事情,他还觉得很正常似的。”
“那玻璃窗我也见过,完全透明,像没有似的。我当时抱着只白猫,在摸猫咪的耳朵,窗外树上的那只野猫看了我半天,也把头凑过来,想要我摸它。”
“中间隔着层玻璃呢,这怎么能摸到!”
“是啊,根本摸不到,那只野猫头探了半天,看我不理它,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悄悄地走了。”
“欸,野猫哪会这么亲人。恐怕那是只被人养过的猫咪,抱回去养了几天,又把它给扔了,所以才会要你摸它。”
纪姝:“……”
“说到猫,吴侍郎也很喜欢猫啊,我听云姐姐说,他以前还亲自给猫做大玩具,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木头,磨成玩具的样子,供猫在上面爬。”
“吴侍郎最是怜香惜玉啦,对猫都那么怜惜,对他府中的侍妾更是怜惜。”
“吴侍郎不是做了好几个木头玩具吗,他觉得后面做的更好,就把前面那几个半成品当垃圾扔掉了。”
这时有个软绵绵的声音加入了她们:“我看见有野猫在那些被扔掉的木头玩具上面玩啊,它们玩得挺开心的,那也不算是垃圾吧。”
“哎呀姐姐,你那几天被教坊司借出去了,不在府里。那么大的木头,怎么会有人让它给野猫玩呢。第二天就被人收走卖钱去了,那些野猫哪敢和人对抗啊,要被打死的,只能远远看着给拖走了。”
这几位舞姬的声音很快,聊天的内容无限分岔,一会儿又聊到别的地方去了。
纪姝终于发现了颜粲。
他穿着惹眼的红袍,因为晚上饮过酒,眉眼上挑处也都是薄红,极为妩媚。吴潜因为什么事情慢了他一步,他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仰着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他看不破纪姝的易容改装。
这是纪姝主修的心法,叫上善,就算是大乘大圆满的修士也不可能看破她的画皮。
吴潜很快重新跟了上来,他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了,但素来风雅,性格放达,兴头上来了从来不计较门第尊卑。
他亲自过来和今日宴请的主宾颜粲告别,要目送他上马车,以示看重。
纪姝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换什么样的装束和容貌,才能找机会和颜粲搭上话,忽然听见吴潜在说——
“我知道子余你觉得女色误人,但是男人笨手笨脚的,到底需要女子照顾,你若不嫌弃,挑一挑,为兄做主便把人送你了。”
他指的,显然就是包括纪姝在内的一众舞姬。
纪姝觉得身边霎时安静了下来。
一股难以描述的紧张在舞姬中流动了起来。
一阵轻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微微摇晃,风灯凌乱,烟云正重,一轮残月在西。
然而颜粲甚至没有往那边看一眼,就直接推辞了。
他容貌俊朗到魅惑人心的地步,就算是在拒绝,也依旧让人不忍心责怪他。
推辞完之后,他正要上车,吴潜笑着摇摇头,一眼看见纪姝,似乎觉得她很合适,直接招手示意纪姝过去,然后让一边的仆妇将她扶上了马车。
颜粲察觉到他在做什么,刚掀开车帘要说话,吴潜就直接一掌击在马身上,马车顷刻间便跑动起来。
虽然纪姝心里狂喜,觉得老天终于做人了,帮了她一把,但是她并没有直白地表现出来,而是微微低头,安静地随着颜粲进了马车内部。
颜粲一直没说话。
他靠在窗边,往外看去。
残月细细洒在窗上,配着一身红色状元袍,格外显得他丰姿皎然,人间殊色。
纪姝正琢磨着要以什么作为开场白,比较不惹这位魔修生气,忽然一眼看见马车内放着一个眼熟的木偶小马。
木偶小马是人界和太虚境都通用的一种儿童玩具,太虚境的加了些灵力,甚至可以和孩子对话。
那只木偶小马是全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被人拆解了,四分五裂地躺在小桌上。
纪姝想起自己刚刚捡到俞笛,收他为徒的时候,也曾经给他买过这样的木偶小马。
买的第一只木偶小马很普通,不会叫也不会动。
纪姝第一次收徒弟,觉得应该给他最好的东西。
所以她第二天又去买了一只全新的木偶小马,带着灵气,是衔月楼出品的,暗格里装着糖果,还会说话。
有了新的木偶小马,她就把旧的那个扔掉了,怕俞笛吃糖把牙齿吃坏掉,把糖果塞到旧木偶小马的暗格里面,一起都扔了。
傍晚扔掉的,第二天早上她路过的时候,看见那只木偶小马躺在洞府外的石凳上,不知道怎么跑那儿去的,就顺手捏了个诀,把它销毁掉了。
这原本是件很旧的小事,不知怎么,纪姝忽然又想了起来,还同时想起刚才舞姬们说的野猫。
颜粲是不是说过……他以为她抛下他是考验他,所以还追出来过。
被人类养过又抛弃的猫咪,再次遇见人类的时候,还是会试探性地把头伸过去,想要她摸摸自己。
人类已经有了新的猫咪,给新猫咪买了好多好东西,嫌弃那些不够好的东西配不上自己的新猫咪,便将它们当垃圾扔掉了。
可是那些被人类抛弃的野猫,觉得那些不够好的东西,也已经很好了。
他开心地捡走新猫咪不要的东西,觉得这说不定也是人类给他设置的考验之一。
野猫很少吃到糖的,他觉得糖很甜。
可是第二天,人类就把那些不够好的东西彻底地扔掉了、拖走了、销毁掉了。
野猫远远的看着,他忽然醒悟。
原来不是考验啊。
原来就是人家不要的垃圾啊。
原来是这样。
人类不要你了,就是不要你了。
久远的记忆在她脑海里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还未等她得出什么结论,忽然耳边响起衣衫和空气摩擦而成的裂空声,仿佛惊雷闪电一般。
有人带着杀意在快速靠近她!
修士的本能让她整个人都迅速绷紧了,知道躲已经来不及了,打算全力抗下这一击,再做图谋。
因为全身上下所有的灵力都被调动去防御了,她的容颜和装束迅速恢复原样,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纪姝觉得自己脸颊一紧。
铺天盖地的威压在刹那间就已经完全制住她的手脚,他单手捏着纪姝的脸,手指用力到发白,好像在抓住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那张倾国倾城的俊朗容颜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因为靠得太近,状元郎的红袍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他上扬的眼角已经布满薄红,像是因为愤怒,又像是因为……
求而不得的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