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了,邀月才取了碗筷过来,伺候贵妃吃话梅排骨。
其实李宿的口味随了她,喜甜喜酸,这小菜正合她口味。
贵妃吃了一块小排,仔细咀嚼,酸酸甜甜的滋味便涌上心头。
她道:“没想到,宫里还有这般灵秀的孩子。”
邀月笑道:“是娘娘好福气,也是殿下的机缘。”
是,这确实是李宿的机缘。
贵妃想着刚才姚珍珠的应对,不由笑了:“我总觉得,以后会有许多事,她跟宿儿或许能走得更远。”
邀月道:“这是大好事。”
太孙殿下那性子,能有人陪伴在身边,得他信赖,又能对他全心全意,也确实是好事。
贵妃又吃了一块排骨,点头道:“确实是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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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姚珍珠回到毓庆宫宫门口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橘红的夕阳挂在天际,染红了半片天。
她扶着听澜的手下了轿子,抬头就瞧见一名身穿青灰官服的陌生黄门从毓庆宫步出。
大约头一次见姚珍珠,对方略微愣了一下,随即便过来行礼:“给诏训见礼。”
姚珍珠点头:“你是?”
对方面容俊俏,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眼尾微挑,很是有些风流相。
“诏训安好,咱家是乾元宫御茶膳房中监,姓张名夺。”
这位如此一说,姚珍珠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对方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管事中监。
姚珍珠便笑了:“公公安好。”
两人点点头,张夺行礼退了下去,姚珍珠却回头看了他一眼。
待回了东配殿,姚珍珠换下披风,牵了听澜的手,让她站在身前:“咱们正好有玉容膏,一会儿上一些,明日应当就能好了。”
听澜怕她心里难受,脸上一点委屈都没有,反而笑了:“不过就一下子的事,哪里用上药,也就小主顾念奴婢。”
姚珍珠摇了摇头,微微皱眉:“是我连累了你。”
听澜帮她换下外袍,换上室内穿的小袄,笑着说:“哪里是小主的错?这不过是贤妃娘娘近来心情不愉快,找人撒火呢。”
姚珍珠原并不在乎宫妃们的动向,她也不需要去在乎,但今日这一偶遇,却发现事情并未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即便她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欺辱她。
罚跪也就罢了,可打在听澜脸上的巴掌,却如同板子一样打在她心上。
疼吗?必然是疼的。
然而李宿毕竟是晚辈,即便是太孙,两重孝道压在身上,姚珍珠作为他的诏训,身份就更低了。
可以说,任何人都能在她身上踩两脚。
这样必然是不行的。
这一刻,姚珍珠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对听澜道:“你知道贤妃娘娘近来有何烦心事?”
姚珍珠不爱打听宫里事,但听澜却很称职,宫里许多要紧不要紧的事,她都会去留一耳朵。
便是像现在这般,姚珍珠正巧问了,她也能立即答上来。
汤圆见她们有话要说,忙上了一碟橘子,便退了下去。
听澜半坐在绣墩上,给姚珍珠剥橘子。
“贤妃娘娘出身好,是江南氏族的嫡出千金,早些年刚一入宫便被封为和嫔,后来陛下五十整寿时大封后宫,她便被封为贤妃,成为四妃之一。”
长信宫中,有很明确的嫔妃品级。
从高祖定国大褚,开元十年定后宫各位份,至今没有如何更改过。
后宫之中,皇后是超然存在,皇后不序品级,是为超品,是一国之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后之下,自然就是正一品贵妃。
贵妃之后便是四妃,按品级为德妃、淑妃、贤妃、宜妃,五妃位份各一人。
再往下就是九嫔了,九嫔也只一人,如此这十四位妃嫔,便是宫中的上三位主位娘娘。
宫里如今没有皇后,只有贵妃和四妃,就连九嫔都不满,作为主位的贤妃,自然是高高在上的。
“小主,您也知道,贤妃娘娘入宫二十载,一直未曾有孕,她能获封贤妃,靠的既不是孩子,也不是陛下的崇拜,而是谢氏百年氏族的底蕴。”
谢氏盘踞江南百多年,出过无数鼎力朝政的能臣,出过数不尽的能人才子,也出过百姓都念好的大善人。
这样一个家族,为国为民尽心尽力,陛下也给尽了脸面。
可以说,贤妃在宫里如此傲然物外,靠的就是谢氏的百多年来的荣光。
姚珍珠淡淡道:“她身份尊贵,出身氏族,便理所应当瞧不起宫女出身的宫妃。”
贤妃从来都看不起出身低微,谄媚邀宠的宫女子。
“但她从来自持身份,不会不顾脸面肆意欺辱,近来定是发生了什么。”
听澜把橘子放在她手上,低声道:“奴婢之前听西二长巷水房的宫人说,陛下有一日去贤妃宫中,因贤妃心情不愉,便临幸了一个年轻宫人。”
姚珍珠:“……”
听澜继续道:“那宫人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已经快要二十三,过了年就要出宫,突然被临幸,在临幸次日直接被封为淑女,只得留在了贤妃娘娘宫中,成了贤妃娘娘宫中的下三位小主。”
宫里这些事,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姚珍珠不知这位宫女是否愿意留在宫里,又是否愿意成为没名没分的小主,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去接受。
然而,贤妃却接受不了。
看贤妃这般做派,当日同皇帝陛下显然有些不愉快,她不侍寝,不亲近皇帝,皇帝自然不会在她这里受气。
随便选了一个瞧着还算顺眼的宫女,一是个不愿意委屈自己,另一个,则也是为了让贤妃脸上难看。
宫里这么多主位,除了贵妃的凤鸾宫,也就贤妃的绯烟宫没有下三位小主,如今皇帝临幸了她宫中的宫女,宫女又被封为淑女,只能留在绯烟宫中。
姚珍珠叹了口气:“如此说来,那宫女被殃及池鱼,也是……”
她本想说倒霉,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没有继续再说。
说到这里,姚珍珠又问:“你可知那宫女叫什么名儿?”
听澜道:“我只听说姓林,具体叫什么倒是不知。”
姚珍珠心中一凛,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从心底往上窜,绯烟宫的大宫女,往常过去御花园取膳的便是一位二十几许的林姓宫女。
这位林大宫女同姚珍珠关系很好,以前也说过待出了宫也要走动,万没想到,最后两人都留在了宫中。
她垂下眼眸:“希望不是林姐姐。”
听澜一听这话,大约也明白她曾认识一位绯烟宫的林宫女,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才好。
寝殿里一时间有些沉闷,姚珍珠垂眸看着手中的橘子,轻轻掰下一瓣放入口中。
这个时节的橘子最甜。
酸酸甜甜的橘子味道抚平了姚珍珠心中的沉痛,她突然道:“若未留在宫中,也吃不上这冬日里的橘子。”
人生不过如此。
有得必有失,从来也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
姚珍珠深吸口气,突然道:“贤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姑姑叫什么?”
听澜见她缓和过来,也略微松了口气。
“小主,贤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姓秦,名三娘,是贤妃娘娘从娘家带入宫中的,自持身份,也比旁的管事姑姑要跋扈一些。”
她的跋扈,姚珍珠是亲眼得见的。
那一巴掌扇在听澜脸上,打得又狠又快,毫不犹豫。
姚珍珠点点头,扭头看了一眼隔窗外,见外面无人,汤圆又只守在门口,心中微微落定了主意。
她把整个橘子吃完,认真问听澜:“听澜,今日这一遭羞辱,我忍不下去,你呢?”
听澜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抿了抿嘴,心里热乎乎的,可却没有立时回答。
这羞辱她应该忍吗?若是诏训小主,必然是不想忍的,可她不过是个宫女,挨打挨罚都是常理,哪有不服不满的道理。
贵人娘娘训斥,那是给她脸面,按理说她不应该不满。
但姚珍珠对她太珍视了,这种珍视让她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还有一种想要誓死效忠姚珍珠的决心。
听澜没立即回答,姚珍珠却也没有逼她,她只是垂眸思考着,那双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自己洁白的手心,仿佛已经有了主意。
听澜抬起头,愣愣看着姚珍珠,末了道轻声细语道:“小主,既然您不想忍,咱们就不忍,您说如何做,听澜赴汤蹈火也要替小主达成所愿。”
姚珍珠低头看了看她,突然笑了。
“哪里需要你赴汤蹈火,不过是件简单的小事罢了。”
她叫了听澜来,细细说了几句,听澜便点头:“奴婢倒是知道如何办,只是此事是否稳妥?”
姚珍珠笑了:“你要相信我。”
旁的事情她或许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对于此事,却是十拿九稳的。
听澜见她笃定,便也道:“小主最厉害了。”
事情安排完,姚珍珠略松了口气,这才把心里那种不愉驱散些许。
她想了想,道:“你再去问问,林淑女近来可还出绯烟宫,若她出了绯烟宫,立即过来禀报于我。”
听澜道:“是,小主放心,我在西二长巷水房里有个同乡,对西六宫的事都很清楚。”
水房大多都是杂役,娘娘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各宫的姑姑大宫女们也不待见,但他们整日里给各宫送水,消息却最是四通八达。
姚珍珠拍了拍听澜的手:“辛苦你了。”
听澜一贯沉稳,可这会儿眼睛却有些光亮:“奴婢能得大用,是奴婢的福气。”
姚珍珠低头瞧她,点点头:“你是咱们宫里最厉害的人了。”
待到晚间时分,姚珍珠刚要用膳,就听外面传来贝有福的声音:“小主,殿下传您过去。”
姚珍珠放下筷子,起身道:“这会儿过去?”
贝有福笑着说:“前殿都预备好晚膳了,小主无须担心,已经预备了小主爱吃的菜。”
姚珍珠抿了抿嘴,还是笑起来:“看来我这贪吃的毛病,宫里人都知道了。”
贝有福等听澜伺候她披上披风,一边走一边说:“这哪里是毛病,人人都说能吃是福,小主这是大福气呢。”
这话姚珍珠爱听。
一行人来到前殿,姚珍珠刚来到膳厅,迎头就撞上李宿那双幽深的眼眸。
“被人欺负了,怎么不同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