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
陈念有些睡不着的时候,方芝拍打着她的背给她轻轻地唱歌,歌声温柔好听,能飘进陈念的梦里去。
后半夜,下了点雨,淅淅沥沥。
第二天晨光熹微,陈念睁开酸涩的眼睛,头有些疼,心口也有些疼。
身边没有方芝,她猛然坐起。
手机页面跳动着最新信息,来自方芝:我去买早饭。
陈念松了口气,重新躺下,给她回消息,哪里的什么好吃,从哪里出门比较方便。
方芝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陈念嗓子还没打开,黏黏糊糊的,方芝也没想让她说什么,就只是扯些有的没的,就当陈念陪她走过这段路了。
到了早点摊,方芝才挂了电话。
节假日大家都起得迟,这会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
包子馄饨豆花粥,冒着热气,应有尽有。
周海珍就站在包子摊前挑包子,一个肉的,一个辣白菜的,一个地软粉条的,他说得仔细,老板娘装得麻利。
方芝走过去,站到了他身边,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笼屉上。
“周医生早。”她道。
周海珍笑眯眯的:“在这儿叫我老师就好。”
“周老师早。”方芝问他,“哪个馅的好吃啊?”
周海珍:“老板娘手艺好,哪个馅都好吃,看你喜欢吃什么了。”
方芝点点头,挑了自己和陈念喜欢的口味,付了钱。
两人一同往前走,方芝问他:“周老师还去哪儿?”
周海珍:“女儿要吃凉粽,不知道有没有。”
“你一说我也想吃了。”方芝道,“那我们一起找。”
周海珍笑起来,温温和和地道:“这儿再怎么转也转不了多久,家里还有人等着呢,你想问的问题要早点问。”
方芝呼出口气,觉得跟周海珍说话真是又省劲又费劲。
她整理了下思路,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周医生是她约的,昨晚她睡得不好,时梦时醒,陈念的状态更不好,睡着了眉头也深深地皱着。
她那么害怕,害怕到一直攥着她的衣袖,直到太阳升起都没松开。
方芝有些迷茫,有些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还能怎么做。
所以她给周医生发了信息,想要跟他聊聊。
周医生说他要去买早点,既然两人都在师大,方芝便干脆也过来了。
周医生说家里有人等,方芝觉得他是有那个意思,方芝的“家里”,也有人等。
于是方芝道:“嗯,时间不多。”
周海珍点点头。
方芝:“怎么才能让一个人放心,才能让她不害怕。”
周海珍:“那肯定得看她害怕的是什么。”
方芝:“猜不准她怕什么,但如果问她怕什么,她会更害怕。”
周海珍笑了笑:“昨天就来师大了吗?”
“嗯。”方芝一点没避讳,“昨晚跟陈念一起睡的。”
“陈念是有担心的东西。”周海珍道,“但如果你觉得往前挖,会让她更难受,不如就往后退一退。”
方芝皱起了眉头:“我不想退,我觉得快找到答案了。”
周海珍:“这就得你自己平衡了,看你更想知道答案,还是想让她高兴。”
方芝笑起来:“周医生,我怎么觉得你们心理医生的钱真好赚,我们聊了好几次,你都不给我提一些指导性意见。”
周海珍挑挑眉:“我没提吗?我上次不是建议你多沟通嘛。打开自己,好的坏的都同自己的好朋友说一说。”
方芝抿了抿唇。
是的,她打开了。
她把自己的高兴,自己的低落,甚至自己的恼羞成怒,全都掰开了揉碎了同陈念说。像一个人喝多了酒,絮絮叨叨,滔滔不绝。
起初,效果是很好的。
她能感觉到陈念的开心、舒心,能感觉到压在陈念头顶的阴云好像散开了许多,但很快,当她再肆无忌惮地同她表达自己的时候,陈念突然害怕得连声响都没有了。
方芝把自己那段话,细细地在心里想了许多遍。
有问题吗?有,问题大了去了。
她要给陈念一个全部的自己,她很自信陈念能够接受一个全部的自己,但她说得也太夸张了。
跟什么生死相随的……告白似的。
方芝抬手,遮了遮自己的脸。
她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知道事情的重点一定不是她在意的这种点,但她是当事人,她没办法。
她的情绪会跟着陈念跑,陈念慌乱的时候,她心里也万马奔腾,马蹄子扬得灰大得都快盖住了她这双漂亮聪明的眼。
“怎么了?”周海珍问,“沟通的时候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方芝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垂下目光看自己的脚尖:“太阳有些大。”
周海珍眯了眯眼,看那刚露出个头,委委屈屈的阳光:“嗯,是有些大。”
方芝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我还是想要你出马,替我跟陈念沟通沟通。”
周海珍:“这真不符合我们的职业守则,你可以把我介绍给她,让她以患者的身份来同我交流。”
方芝:“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生病了。”
周海珍:“做心理咨询不代表生病了。”
方芝:“可是大家就是会觉得生病了。”
周海珍:“这的确是一些公众误解,我们对相关知识的科普,任重而道远啊。”
方芝不太关心科普的问题,她真没觉得陈念病了,她也不想让陈念病了。
陈念去检查身体,方方面面都没问题,健康得很。她只是有些秘密,有些情绪,一时之间没法排解罢了。
“她就是有些累。”方芝道,“她只是有些累了。”
“嗯。”周海珍轻轻应她。
方芝抬头:“没有凉粽。”
周海珍:“没关系,我买点别的也成。”
方芝:“你不怕女儿哭吗?”
周海珍:“她喜欢的东西很多,还有很多东西,她都没见过,还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我们没必要非得给她凉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