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问题,方芝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到了紧要的时候,没必要说。

方芝记得陈念每一处奇特的细节，记得她干过的那些出人意料的事，也记得她每一次大的情绪波动。

这些事情，看得多了，便隐隐能摸出那条模糊的线。当你猜测完了所有的可能都无法说明的时候，那最不可能的便有了最大的可能。

方芝其实不在乎最确切的答案，如果陈念开开心心,安然无虞的话。

哪怕她有超能力,哪怕她是个妖精，哪怕她从未来或者过去而来,这些都不重要。

但最重要的出问题了,方芝不得不解决。

跟踪、欺骗、测验,用这些不光明的手段来对付陈念，这让方芝感觉到愧疚和不安。

这天，她在周海珍的工作室里待了许久，两人聊了很多,也沉默了很久。

从周海珍家里出来，北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方芝扣上外套帽子,低头往回走，学校里的学生突然多了起来。

下课了,看到有雪，大家都兴奋得嗷嗷叫。

方芝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是陈念。

陈念也在手机里嗷嗷叫，跟她喊：“芝芝芝芝,初雪诶！！！”

“嗯。”方芝抬了抬头，灰蒙蒙的天上飘下小雪花，像还没蜕变的蝴蝶一样。

“看到了。”她道。

“初雪诶。”陈念又感叹了一遍，“好浪漫哦。”

“浪漫吗？”方芝笑了笑。

陈念：“班里的小姑娘都说和一个人看初雪，就会一辈子和他在一起。所以这会有男朋友的都跑去找男朋友了，没男朋友的也尽量往暗恋对象跟前凑了。”

方芝停住脚步，顿了顿：“这会谈的，将来能结婚的没几对。即使结婚了，还能离婚呢。”

“嘿。”陈念笑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呢。”

方芝：“说事实罢了。”

“事实是这样，但人类还是需要浪漫啊。”陈念又长叹出一口气，“其实在爱情里，最美的就是自己的幻想……”

方芝不说话了，她没法接陈念这话。

陈念的每一声叹气都能叹到她心上去，陈念随便出口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联想出来一大串故事。

如果说，陈念早就认识了她，在方芝自己都没有记忆的记忆里，那完整的方芝，或者说，完整的方知著，在陈念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方芝无从知晓，也无法直接开口去问。

以往的她便在收集陈念言语的碎片，如今的她变本加厉，恨不得把这个人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拍下来，录下来，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播放，寻找答案。

良久，久到电话那头的人没话说了，尴尬地道：“喂，你在听吗？是要上课了吗？”

“快了。”方芝抬脚，继续往前走去，问她，“你对爱情的幻想是设么样子呢？”

“啊？”陈念愣了愣。

方芝：“你对爱情没有幻想吗？”

“这个，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吧……我就……”陈念犹犹豫豫，“最普通的那种。”

最普通的那种，那也会和那些最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初雪，留下一个几率极小的一辈子在一起的期盼。

方芝真想满足她这样的期盼，方芝真想霸占她这样的期盼。

但她无法在此刻改变方向，奔向距离大概不超过一千米的陈念，因为那样，会让陈念猜疑，会让陈念害怕。

方芝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爱，是克制。

临上车之前，方芝拍了张照片。她没敢露出师大的任何环境，所以背景只能是天。

阴沉沉的天，她伸出一只手，指尖微屈，像是在接雪花。

她把照片发给陈念，出租驶出了师大校区。

半分钟后，陈念回给她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同样的姿势，另一个人的手。

陈念：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陈念：你真的好白啊。

方芝回她：你的肤色更有感觉。

陈念：什么感觉？贫困山区孩子对雪花的纯真渴望吗？

方芝被她逗得笑起来，陈念肤色深，又特别瘦，胳膊细长，是有点那个氛围。

两人从电话聊到了软件上，又唠了好一会儿，陈念才发了条消息，说她要上课了。

好。方芝回她。

这边聊天界面一退，那边的新信息就跳了出来。

万事并没有放弃，刘河自己说了没用之后，又撺掇别人来跟她说。

方芝简单地回绝了，收了手机。

下了雪，路上有点堵车。

到了拥挤的路段，车鸣声一声接着一声，让人觉得烦闷。

手机叮铃一声，又有新消息。

方芝以为又是万事那边，蹙着眉头打开手机，准备说点冲的话，结果一开屏就看到了陈念发过来的照片。

她俩的合照。

她把刚才两人各自拍的照片，合在了一起。

掌心的大小和手指的弧度那么契合，像即将到来的十指交握，又像是小心翼翼的指尖触碰。

厉害吧。陈念发过来条消息。

“厉害。”方芝轻轻出声。

她看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仔细保存进了手机里，这才给陈念回消息。

不好好上课干嘛呢。

这场雪下了两天，到了第二天，变得像鹅毛般大，飘飘扬扬，让整个城市都不得不裹上了深厚的棉被。

交通几近瘫痪，陈念却在第二天晚上，来到了方芝的学校。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干，就坐在方芝身边，两人穿着大棉袄蜷缩在自习室里，做作业的做作业，背书的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