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痛不如短痛,两个五条悟都十分清楚,深见琉衣的体质太弱,要是拖得太久,她可能更加承受不住,必须将祓除的时间控制在最短。
“五条……”深见琉衣想说不用,但刚刚开口,她就疼得说不下去了。
或许过度的疼痛会使人的理智短暂丧失,浑浑噩噩间,她还真的无意识冲着少年五条悟的手背咬了下去。
十七岁的高专生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痛觉似的,深见琉衣浑身颤抖,越咬越使劲,甚至在牙尖抵到了手背的血管处时,他还淡定地出声提醒:
“别一下子这么用力咬,小心你自己的牙齿。”容貌漂亮的少年低垂着眉眼,罕见地显现出一丝温柔。
青年五条悟瞥了年轻的自己一眼,湛蓝色的双眸已经被化不开的阴霾所覆盖。越是深入祓除,就越是能直观感受到深见琉衣这些年来都遭受到了什么。
这么多的单向束缚,被捆绑得密不透风的孱弱灵魂……
他下颌紧绷,废了很大劲才没让自己失态,明明愤怒已经快要没顶,怀抱着深见琉衣的双臂却还记得要控制力气,不能把怀里的人弄伤。
“很痛吗?抱歉,我来晚了吧。”青年五条悟抬手轻抚着深见琉衣灰紫色的长发,声音不由自主低沉下来,“别担心,对你做出这种事情的混账,我一定会亲手揪出来的。”
深见琉衣的衣服很快被浸出的冷汗打湿,她哆哆嗦嗦地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来缓解疼痛,但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虚弱地垂下去,然后就被青年接住,引导着抓住了他的教师制服。
“没事没事,抓这里没问题的哦。”他附在深见琉衣耳边安抚道。
但其实,他的声音并没能传达到深见琉衣的脑海中,随着祓除束缚的进度加快,此时琉衣的大脑里一片混乱,神智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甚至连思维都几乎快要停转了。
“喂,大叔,我问你,等把她身上的束缚全部斩断,她就会去到你所在的时间点了吧?”
“没错哦。……啊哈,这副不爽的表情,你是在不甘心吗?”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谁会喜欢被别人截胡啊!”
“但是,我也是你哦。”
“……就是因为都是自己,才更加让人生气,你这家伙少得寸进尺了……明明我被留在了过去,而你却拥有了未来。”
好吵,好像有人紧紧抱着她,在说些什么……可是听不真切,嘴里在咬着什么东西吗?似乎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好苦。
深见琉衣断断续续地想着,从第一条束缚被切断开始,宛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整个身体反应都不受控制了。
隐隐约约的,有零碎的记忆从深海中浮上来——那似乎是她还没有觉醒意识,或者更久之前,久远到这个异空间刚刚诞生时候的记忆。
她听不清身边两个五条悟的交谈,眼前一片迷蒙,却听见了脑海中浮现的陌生声音。
……
“这就是你筛选出来的实验体?……看上去质量不如上一批优秀啊,很容易就会死掉的吧?”
死一般的寂静里,忽然响起一个阴沉、苍老的声音,像是一根细长的针,猛地扎进了深见琉衣混乱的思绪里,将萦绕在脑海中的迷雾戳散。
谁的声音……?
深见琉衣紧闭的眼皮微微一颤,迟缓地思考着,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别着急啊,首领大人,这孩子拥有十分罕见的术式,配合着前些日子港口黑手党抓到的那名异能者,两者相结合,也许能创造出不得了的奇迹呢。”这是另外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音色低沉优雅,像是从平安时代走出来的贵族。
不知为何,明明深见琉衣对这个声音没有印象,可听到的瞬间,却情不自禁地发抖,像是声音的主人曾经给她留下过什么恐怖的记忆。
可是……完全想不起来。
“罕见的术式……哼,是你们咒术师那边的人啊……”
“您可是还在跟咒术师合作呢——啊,虽然正确来说,我被看作是诅咒师的一方,就别嫌弃得这么明显了,首领大人。我向您保证,这孩子的能力绝对符合您的需求——她的术式,是重置时间。”
“……你说什么,时间?”
很奇怪地,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但听着这段对话,深见琉衣却感觉如坠冰窖。
敏锐的直觉在阻止她继续听下去。
不要说了……快停下来。求求你们了。
茫然间,她试图捂住双耳,但手好像被人抓住,一点都使不上力气,而这些声音无孔不入,即便耳朵听不见,却能直接钻进大脑里。
“您没听错,我捡到这孩子的时候,她在无意识间,将被咒灵袭击死去的家人的时间重置回了三天前。您能想象吗,十秒钟之前,她的家人被咒灵啃食得连尸骨都不剩,在那之后,活生生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而且他们还保留有被咒灵生吃的记忆呢……很有趣,对不对?他们重回人间的第一件事,并非对救了他们的孩子心生感激,而是被困在了死亡那一刹的痛苦记忆里无法自拔,将这孩子视作魔鬼,精神崩溃地拿起锄头试图杀死她……”
那个优雅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管经过多少年,人类自相矛盾的情感都总能让我发笑……哈哈哈,别瞪我啊,首领大人,这话并不是在说您。后来嘛,我杀掉了这孩子的家人,把她带了过来,能够重置时间的术式,再配合上可以创造生命空间的异能力,就能够打造出完美的试验场地了吧?”
“快!立刻动手,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耗下去了!别忘了港黑私底下给你的研究提供了多少支持,要是你拿不出我要的东西……你会知道违约的后果的。”对比起另一个人的慢条斯理,这个属于老人的阴沉声音就显得暴躁不已。
“当然,束缚对于咒术师而言,是最有用的约束。倒是您,听说最近几年身体状况似乎差了许多,身边一直都有医生随行呢,新换的那个森医生难得在您身边待了这么久,看来是使唤得很顺手啊。”
“……等你的实验成功,医生这种东西,我就永远不需要了!只要将时间重置到年轻的时候……呵呵,那些盯着我位子的阴沟老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
阴冷且得意的笑声在深见琉衣脑海里回荡,她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像是要炸开一样,猛地睁开双眼,但瞳孔内却倒映不出正常的影像,只能看见一片白蒙蒙的背景。
然后渐渐地,白雾褪去,她站在黑暗中,窥见了一间装饰豪华的办公间,一个面色颓然的老人窝在座椅中,目光阴鸷地盯着站在桌前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背对着深见琉衣站立,冷不丁地抬起手,轻轻扯了扯额头中央的缝合线,像是拉开拉链一样,将半个脑壳打开来,里面一团脑髓状的奇异生物怪笑着,声音极其刺耳。
“当然,请等待我的好消息吧,首领大人。”
老人的眼神忌惮,嘴皮抽动了一下,吐出一句:“——怪物。”
深见琉衣的双眼恍如被蛰了一下,刺痛地半眯起来,酸涩的眼泪不自觉地溢出来。
这两个人是谁?这段记忆又是从哪里来的?
……脑子好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琉衣,琉衣?”
“啊,哭了呢。还痛得那么厉害吗?”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块,冲击着深见琉衣的耳膜,视野在呼唤声中逐渐恢复正常,她呆愣了许久,聚焦的眼瞳中倒映出一片蔚蓝的天幕。
见状,青年五条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真是的,刚才突然间就哭了起来,对外界的刺激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着实有点吓到他了。
“琉衣酱,好累——”一米九的青年像是怀抱着大型娃娃一样,将下巴搁在深见琉衣头,“因为刚才琉衣酱不理我,一不小心失控了一下,结果导致用眼过度啦,可惜这里没有甜食,没法补充糖分,那就让我抱抱你吧,好不好?”
深见琉衣迟钝地眨眨眼,转头看了看周围,接着震惊地发现整个空间都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地上碎裂成一块块,根本没法站人,此时是由青年五条悟抱着她悬浮在空中。
不对,抱着她的人,是叫五条悟吗?可是……五条悟又是谁来着?
许多混乱的记忆交织成一团麻线,深见琉衣蹙着眉,无论怎么努力去挖掘,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好奇怪,大脑自动跳出了这个名字,可却想不起来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微妙,旁边的少年也凑了过来,像是猫科动物靠气味识别人那样,到处蹭了蹭,然后大呼小叫:“喂,怎么感觉变得更呆了,不会真成傻子了吧?”
“束缚已经全部祓除掉了,或许是后遗症?”年长者也不太确定,“但我们的确没有伤及她的灵魂,出去之后找硝子看一看吧……嗯嗯,前提是先找到离开的道路。”
“这是什么推卸责任的发言啊,给我认真检查一遍!”
两个人气场不和,没说两句,气氛就开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深见琉衣被夹在中间,双手比脑子转动的速度更快,下意识摸索到了和服的内衬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两块奶油饼干,分别塞进了两个五条悟的嘴里,堵住了他们争吵的话语。
咕咚,一大一小条件反射地咬碎饼干,砂糖的甜味在口腔蔓延,适时地补充了因为六眼开启而消耗的脑力。
“琉衣酱,果然超关心我的吧?”青年五条悟高兴得看不见的尾巴都快扬上天了,咽下这块极其符合他口味的糖分过量甜食后,转头又蹭到人家身上,就算深见琉衣没有回应,他也能自得其乐。
“没关系没关系,不承认也没问题哦,不如说,害羞这一点最可爱啦!”
然而在他没留意的地方,深见琉衣怔怔地低头望着手指上沾到的饼干屑,神情茫然不解。
这些饼干是什么时候放进衣兜里的,完全不记得了……而且,为什么她的潜意识里,会存留有“五条悟喜欢甜食”这个印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