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阿尔林·瑞德,”邓肯一步一步地缩短着两人间的距离,阿尔林的左手就在他颈侧几厘米的位置也不见他有丝毫颤抖,“我今晚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阿尔林哼笑一声,摆明了“我信你鬼话”的态度。
邓肯不以为意,他微仰起头直视着阿尔林的眼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我们第一天见面,我就有一种感觉——我们非常相像。”
“哦?这么说你是第一眼就看穿我是变种人了?”阿尔林左臂的锋刃向下压了压,颇具威胁性地贴紧了邓肯颈侧那根搏动的动脉。
“不,那晚你夜探教堂后,我才确认了这一点,我是说,你的眼神。”不管邓肯对外掩饰了多少真实性情,看起来他对待事物的那副一板一眼的严谨态度确实是真的,就比如,哪怕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坚持纠正阿尔林口中无关紧要的错处。
“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制造出来的幻境是针对你的?”他轻笑,“不,那只是最基本的防御措施。”
阿尔林眯起了眼睛,没有搭腔。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邓肯稍稍向另一边侧了侧头,似乎是被阿尔林压制得狠了想透透气,却并没有就此离开阿尔林的攻击范围。
“年少时,我们有多么踌躇满志,成年后,这份自信和希望就化为多少困惑无力,”他垂下眼像是在反复品味自己这句话,就在阿尔林以为他要开启苦情回忆模式的时候,他又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跟那些特工是一起的?”
“你早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阿尔林惊讶,“你竟然就这么放任敌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
他不能想象托比阿斯·邓肯怎么会做出这么傲慢或者说愚蠢的选择,易地而处,阿尔林认为如果是自己在计划这样的事,他绝对是连一只有外地血统的苍蝇都不可能放进来的!
“他们是毫无能力的普通人,与其收拾掉他们引来更大的麻烦,把他们控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更安全?”邓肯展露了他自负又善取舍的那面,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凭这种品性,他确实该是个有所成就的人——只是现在的“成就”绝不符合世俗对他的期望罢了。
“我没看错,你果然杀心很重。”邓肯又向前走了一步,此刻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一臂,阿尔林横在他脖子上的武器已经让他惨白的皮肤隐隐泛出血痕。
他紧盯着阿尔林暗藏杀机的双眼,露出似陶醉似癫狂般的神情,“你心里有恨!我知道,阿尔林,我知道只有杀人才能平息这份仇恨!”
阿尔林面色微变,他以为自己掩藏得还不错,却没想到原来对“嗅觉灵敏”的人而言,自己压制在心底的真实性情就像摊在阳光下一样明显。
邓肯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阿尔林的默认助长了他的情绪,他甚至不知死活地紧紧攥住了阿尔林的衣服,在后者怒视下贴着对方的胸膛愤声说道,“只有我才理解你!我们才该是同伴!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驱使?他怎么可能理解你!他只会浪费你的才能、只会成为你复仇路上的阻碍!”
一通怒吼似乎宣泄尽了邓肯压在心里的情绪,他的声音很快又变得颤抖而黏腻起来,像是试图诱惑阿尔林似的说道,“但你可以跟我走,我可以更名改姓,我会成为你最好的帮手,相信我,在复仇这件事上,我很有经验。”
他舔了舔嘴唇,又增加自己的砝码,“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的能力?我可以告诉你,除了制造连x教授都未必能找到破绽的幻境,我确实还有某种接近‘治愈’的能力,它可以让普通人从死神手里逃脱,更可以让变种人的能力再上一层楼。”
邓肯着迷地用手指抚摸着颈侧锋锐的刃面,“你可以更加强大。”
变强,这对所有以战斗系能力为主的变种人都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阿尔林不知道自己是邓肯第几个靠这些条件游说的变种人,不过他只能说对方打错了算盘,因为他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什么战斗系,并且他一直衷心地希望自己的能力不要再成长下去了。
“很诱人的条件,”阿尔林嘴角扯出一抹冷淡的笑意,左臂的利刃缓缓收起,“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原来是打着策反我的主意。”
“你可以杀死我,”邓肯满意又隐含轻蔑地注视着对方收起武器,“也可以带我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去做更有趣的事。”
至此,阿尔林彻底理解了邓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生长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他充其量长大以后会成为一个体面自信偶尔有些叛逆的年轻人。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成为无数被生活磋磨到丧失了“生活能力”的可怜虫之一。平和体贴是他们掩饰疯狂的面具,这种人的一生几乎都只为一件事活着,而他们的归宿也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永远地倒在实现目标的路上,另一种则是在达成目的后彻底丧失生活的方向,最后要么死在因迷茫产生的抑郁里,要么在自己的疯狂中毁灭。
“我只有一个问题,”阿尔林温声说,他的左手还搭在邓肯的肩上,两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关系极佳的朋友,“万磁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邓肯眼神一变,刚想后退,脖颈就被阿尔林紧紧捏在了手中,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立刻涨红了脸。他努力撕拉着阿尔林的手臂,手上却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嘶声道,“你根本没打算放我走!”
“对,”阿尔林满意地笑了,“很遗憾,我一开始真的并不打算杀了你,但你不该一再把瑞德扯进来。”
邓肯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中他,飞蛾都喜欢扑火,可他迟早都会看清你的真面目——我等着你被火烧尽的那天!”
阿尔林咬紧牙根猛地收紧了手指,求生欲让邓肯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他手下不停挣扎。
“抓住你了。”
“哧”的一声,泛着光泽的黑刃穿透了一具单薄的□□,阿尔林转过身,注视着那个缓缓跪坐到地上的男人,“真狡猾啊,托比阿斯·邓肯。”
四周的幻境随着主人力量的流失飞快消散,阿尔林身后瑞德捂着脖子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方才阿尔林为了让邓肯露出破绽可是一点也没留力,哪怕他是只凭着自己的手劲儿,这也足够瑞德喝一壶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邓肯擦掉嘴边吐出的鲜血,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反而让他彻底平静下来,但他看向阿尔林的眼里仍存着疑问和不甘心,“我的幻境一直很完美,最强的心理能力者也未必可以这么快找到破绽。”
“知道你能操纵人的感官,我怎么可能一点儿心眼儿也不留?”阿尔林抽出右臂,甩掉上面的血迹,但这无疑是在加速邓肯生命的流逝,“而且你刚刚不该让瑞德擦伤脖子,他血液的味道我记得,不会弄错。”
默瑟的力量可以吞噬血肉,但到了阿尔林身上后,除了这一点它又产生了这个区分生物个体的能力。
“原来如此……”邓肯蜷缩着身子虚弱地躺倒在地上,阿尔林这一击虽然没经过瞄准,但这么大的创口几乎破坏了他一半的内脏,没有当场死亡只能说是变种人体质惊人。
稍稍缓过来的瑞德捂着脖子靠了过来,他盯着邓肯的眼神颇为复杂,“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邓肯转了转眼珠,目光从虚空中落到瑞德的脸上。
“万磁王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说,颇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他曾经救过我,我偶尔会帮他做些小事,就这样……”
“……告诉贝拉,我对她姐姐无愧,我回去过,是她不肯跟我离开,不是我抛弃她。”
邓肯的声音越来越飘忽,他的生命已经彻底陷入了倒数,他勉力扭过头望向那条被山崖间隙裁剪过的星空,“我们都活在深渊里……”
随着这满含怨尤的喟叹消散,崖底一时除了风声再无一点响动。
阿尔林站了一会儿,上前拖过邓肯的尸体让他坐在一棵树下,而后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山洞里。
瑞德留在外面,心里异常复杂。他刚才虽然被邓肯控制住了,但意识是清醒的,两人的对话和阿尔林脸上的神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邓肯最后留下的那句遗言是对阿尔林说的——他们都活在深渊里,现在他死了,所以……
瑞德拧住眉头,试图打消猛然窜进自己脑子里那不吉利的念头。
可是他知道阿尔林是有秘密的人,如果这秘密终将会把阿尔林推上邓肯所走的道路呢?
瑞德接触过的案子里面,复仇为动机的比重相当大,他很清楚人类是多么容易被过去、被情绪驱使。阿尔林是他的朋友,两人尽管相识不久,但他们确实共同经历了很多。瑞德很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他,可他同时也知道,有些事别人是无法劝解开的。如果他和阿尔林有一天不得不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他真的可以摒弃自己的情感坚持正确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