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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倏然便过。
灵喜寺,亦是奉京城有名的寺庙之一,只此地与城郊接壤,往来有些不便,故而平日里前来祈福的人,自然比相国寺、慈恩寺这样地处繁盛地带的要少一些,尤其,是在今日这样的雨天。
魏修在主殿参拜完神灵后,便被习昭容搀着,往殿外行去。
他今日穿着一身行衣,是微服出行,而特意来到这庙中,则是瞒着傅皇后等人,为他那双过世的兄嫂祈福。
魏修两鬓斑白,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病容。明明才年过五旬的人,看起来,却似已年逾花甲。
纠其因,皆是近来,那磨人的梦魇就如鬼魅一般,对他缠将不去。
夜间,他难以安寝,到了白日里,便愈加头痛欲裂,就连脾气都暴躁了许多。
两三日前,他尚能靠那新霁圣使的药丸子睡上一两个时辰,可昨儿个,那药丸子他接连吞了三颗,可将将阖眼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却又被拖入那痛苦的噩梦之中。
论起来,这几日对比新霁圣使的神丸,反而是习昭容的耐心抚慰,能让他多得片刻的休憩。
加上近来,他与发妻傅皇后生了些不快,对比起最是温柔小意的习昭容,魏修自然是要偏宠她多些。是以,当习昭容提议,让他来这灵喜寺中祭拜时,他略一思虑,便应下了。
到了殿外阶上,习昭容柔声:“陛下,这空山新雨,正正是赏景的好时候,既是好不容易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了罢?在这山寺之间逛逛,于您的身子也有益的。”
许是心理暗示在作祟,又许是这雨后空气着实令人神清气爽,魏修点了头:“听爱妃的,不急着回宫,且逛一逛。”
习昭容眸间闪过一簇精光。
她佯作喉间不清利,于清嗓时,向某处作出示意,接着,便搀住魏修,往后山行去。
几人拾阶而上,路经一处清幽的禅房时,却陡然听到当中传出一阵嘻闹声。
“小马蚤人,肚子里揣着孩子,还敢来勾孤。怎么?那姓姜的满足不了你?”
“嘁,他哪里能与殿下比?论皮相、论气度、论本事,他哪个都比不上殿下呀……”
“好个不守妇道的,竟饥渴至此,孤今日不把你给收拾妥当了,岂不白来这一趟?”
……
层出不穷的淫词浪语飘到耳际,若不是习昭容及时扶住,魏修气得险些仰倒在地。
“这、陛下,要不、要不咱们先行回避?”习昭容故作惊惶。
魏修脸色铁青地指着随侍的卫士:“去,把里头的人给朕逮出来!”
卫士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破门而入。
在一阵女子的尖声惊叫后,袍衫俱乱的一对男女,被双双逮到了魏修跟前。
见果真是自己那好儿子,魏修两额青筋爆起。他抖着手,指向魏言安,半晌都说出话来。
而魏言安亦是耳管里轰轰然,被吓到都不知如何辩驳了。
魏言振声喝斥:“逆子!你这个逆子!竟如斯淫佚奢荡,这便是你身为国之储贰的德行么?!”
魏言安如坠寒窖,吓得冷汗满脊,脑袋一片空白,连思绪都找不到。
习昭容心下暗笑,面上,却好声好气地,为魏言安说着话:“殿下向来是光风霁月的仁人君子,这当中许是、许是有何隐情呢?”
魏言安一时失了判断,极度不知所措之下,竟顺着习昭容的话,为自己开脱起来。
“对、对的,父皇,是、是这贱人害我,她还有同党的!她与她那同党给儿臣下了药!”
习昭容当即肃起脸来:“陛下,既是故意谋害、有心引诱太子殿下,那这女子,很该就地打死了。”
沛柳骇然失色,她立马往前跪了几步,仰头哭颤道:“不!不是的!殿下所言失实!求陛下为妾作主!妾本是章王府中姜大人的妾室,前些时日,妾好好地在府中,却无端被人迷晕,醒来时,已、已与太子殿下有了关系……太子殿下说他喜爱于妾,妾也是一时昏了头,被殿下所惑,迷迷糊糊地,便与殿下开始这段私情,现下、现下妾这腹中,已怀有殿下的胎儿了!”
听了沛柳的话,魏修气得牙槽紧咬。他死死盯住魏言安:“朕且问你,既此女是章王府的妾室,那方才你口中,与她陷害你的同党,莫非指的,是洵儿?”
魏言安脑中乱转。
当中的弯弯绕绕,他虽没能一下想通,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事,与姜洵有关。
任二,没错,就是任二!
定是任二早就暴露了,这回被那姜洵利用着,给自己设套!
想到这处,魏言安胡乱点头:“没错!父皇,这事定然与姜洵脱不了干系!还望父皇明查!”
听了魏言安这话,魏修忽而声音平静下来:“你的意思是,洵儿特意把个妾室送到你身边来,又特意安排了今日这场戏,让朕看到?”
魏言安误以为这是听信了自己的话,登时点头如捣蒜,却不料其在下一息,挨了魏修一个窝心脚。
“一派胡言!朕看你是离疯不远了!按此女所说,她与你有私时,洵儿尚在数百里外的宁源,如何能算计到你头上来?你辱人妾室,还反咬一口,污人构陷!真真是令朕大开眼界!”魏修勃然大怒,气得指尖发麻。他指着魏言安与沛柳:“来人,把他二人都给朕拘起来,带回宫去处置!”
听到处置二字时,魏言安面色悚然,整个人像坍了架似的,巨大的不安,顺着他的腿肚子,攀遍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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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八仙楼。
某向雅间内,长桌之上,散着一摆空酒壶,两名心情无比糟糕的男人,正坐着对饮。
眸子熏红的丁绍策,这会儿对着姜洵瞠目不已:“太、太豁得出去了,你是真真不怕自己那名声受损?”
试问绿云盖顶这种名头,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
姜洵不以为意:“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妾罢了,能用她吓得魏言安去掉半条命,值当了。”
丁绍策打着酒嗝,喝上了头,嘴里便没个把门的。他憨笑一声:“无、无关紧要的妾?将来、你得继大统,你眼下的妻,可也极有可能、会被打成你的妾?这若是换了那位,你可也能这样舍、舍得?”
酒杯已到唇边,姜洵硬生生停下动作,那双醉意迷蒙的眼中,淬出汩汩寒冰:“舌头不想要,便割了喂狗。”
丁绍策唇间溢起一阵苦笑,仍旧打着磕巴:“喂、喂狗干嘛?太、可惜了……帮我送到文国公府去,给乐阳,我倒要瞧瞧,看她、看她是不是当真对我不在意了。”
姜洵冷声道:“你醉了。”
丁绍策并不听他这话,而是顺势吐起苦水来:“呵,你说女人怎能、怎能那样心狠?说不要你,便当真不要你了……往日的山盟海誓算什么?我才拒了她一回,不、我那时也没明说不娶她啊?就说这婚姻大事,不能当儿戏,要好生考虑考虑,她那暴炭脾气倒好,转头便给自己择好了夫婿,我人还犯着蒙,她就嫁出去了……你说,我上哪儿讲理去?”
说着话,丁绍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眼发直:“那些个戏本子里头,总说男子最是负心薄幸的,到底谁、嗝、谁负心薄幸啊?她嫌我过去贪玩、那会儿总怨我不陪她,我改、我改还不成么?可她连个机会都不给我……你说?咱们这年少轻狂的,谁不犯点儿错啊?至于一下就给我判绞刑么?”
姜洵掀眸嗤他:“你可知,你眼下是何丑态?”
丁绍策摆摆手:“得、得了罢,你也别笑我,若有朝一日你到了我这地步,你才知晓我的心境。”
“我与你不同,休要把你的事扯到我身上来。”姜洵眉心微紧,心间更是烦闷。
别的先不论,他岂会如丁绍策一般,厚着脸皮跟在女人身后打转?又怎会卑微至此,只求对方一眼关注?委实可笑至极。
晃晃悠悠的丁绍策重新坐下,又嘬了一杯酒,才‘嗐’了一声,咕哝道:“小嫂子人都是你的了,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不过跟你吵两句嘴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乐阳嫁了我,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顶嘴又何妨?只要她别像对她那前夫那样,脾气一上来就跟我提和离,哪怕她天天把我当马骑、当鸟训,我也、嗝、也甘之如饴……”
姜洵听得絮烦,忍不住问:“你身上可还有半分男儿尊严?”
丁绍策‘嗤’地笑了一声:“心尖上的人都没了,还要尊严作甚?我可不像你姜大公子,心高气傲的。恐怕紫宸门前,那一对几百斤重的石狮子都压不下你那板正的腰身、摁不低你矜傲的脖颈子。”
眼看这人醉大发了,姜洵不再多留,饮完最后一杯,便带着满身酒气,回了府。
才转过影壁,姜洵便碰上了提着灯笼,专门侯在那处的花蔚。
花蔚见了姜洵,惊得立马上前关切:“爷怎地醉成这样?”
说着,她便极其自然地,要去搀姜洵。
姜洵步伐虽有些乱,神思却并未多浑浊。他避开花蔚伸来的手:“让你碰了么?滚回你的院子去。”
“爷?”花蔚脸色一变。
姜洵眉宇隐怒,周身寒津津的:“听不懂我的话?滚。”
昨夜还与自己百般缠绵的人,这会儿却似是万分厌恶抗拒自己。花蔚浑身犹如电击一般,脸上血色尽褪。
对着花蔚,杜盛亦是面色不佳:“爷醉了,今夜不会去你那院中,花姨娘还请回罢。若惹了爷不高兴,回头这事儿可难办了。”
听了杜盛的话,花蔚心间越加张惶,到底还是不敢忤逆姜洵,只能神思无序地离开了。
见得姜洵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杜盛挠挠头,试探地问了声:“爷……可要去待霜院?”
姜洵一张脸黑如锅铁:“多嘴,我为何要去待霜院?回玉昇居。”
杜盛呐呐不敢言,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招了嫌弃。
正提着颗心跟在身后时,杜盛忽见原来大步行在自己跟前的主子,在玉昇居几步之外,脚下却硬生生止住,接着,双拳合握、浑身紧绷地,愣是转了个向。
杜盛摸了摸后脖子,赶忙跟了上去。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