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幽睨她,反问:“不是要将九天整顿一番么,这就下凡了?你这神尊当得是不是太轻松了些。”
“此时不适合大动干戈。”长应皱起眉,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渚幽眸光一敛,朝那乔木山庄的牌匾望了过去,“我确实去了妖界,还见了妖王月隐,你可知我对她说了什么?”
长应沉默不言。
“若我未猜错,那妖王大抵只能活半载了,她已许久不能突破,如此下去只有泯灭这么一个下场。”渚幽慢腾腾开口,“我令她投靠观商,但她还算识时务,未立刻答应。”
“你想借妖界投诚引观商现身,观商不是这么容易受骗的。”长应淡声道。
渚幽轻笑一声,“月隐也不是那么容易答应的,否则妖界又怎会避世这般久,她有她的考量,可我不信她当真不怕死,她分明还是想活的。”
“你何必将她拉入如此境地。”长应道。
渚幽眼眸一抬,盯着这神情淡薄的龙道:“即便我不开这个口,观商迟早会找上她,她如今灵台虚弱,神志虚亏,轻易便会被魔物哄骗,既然如此,何不由我亲自开这个口,也好让她有空闲考虑清楚。”
“你倒是体贴。”长应忽又改口。
“你方才不是明里暗里地指责我不够体贴么。”渚幽微微眯起眼。
长应抿起唇,半晌才嘴拙般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渚幽听她干巴巴否认,轻哂了一下,“说起来,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长应听她这么说,忽地想起了她从丹穴山里掘出来的那一刻梧桐木,转而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
渚幽还真想不到这龙给她备了什么,不过她干脆利落的将芥子里那满满一箱金银玉石拿了出来,那木箱沉沉落地,哐当一声,光听这声响便知里边的东西分量不轻。
“这是什么?”长应皱眉。
渚幽下颌微抬,示意她自个儿打开。
长应手指一勾,扣在箱上的长锁便自行脱落,箱盖也被一缕灵力卷了起来。
木箱打开的那一瞬,里边的物什闪闪发光着,被天上洒落的玄晖一照,闪耀到仿佛千百盏明灯皆叠在了一晃儿,晃得渚幽微微眯起眼。
玉石是上好的玉石,琉璃也是顶好的琉璃,就连金银也全是足锭的,圆润且好看。
这一箱金银玉石好似从龙宫里掘出来的,寻常凡人,恐怕活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钱财。
长应先前也在魔域的大殿里住过一段时日,着实清楚这朱凰过日子是怎样的抠搜。在看清楚这一箱子物什后,她竟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总觉得自己似是看错了。
“哪来的?”半晌,她才沉着声问。
“祸鼠搬来的,我借花献龙了,不喜欢?”渚幽眉梢一抬,未在长应脸上看出高兴的意思,心道这龙不是七魄齐了么,怎么总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好像不知喜一般。
长应扯平的嘴角略微扬起了点儿弧度,眼里虽寻不到意思喜意,却一板一眼回答:“喜欢。”
渚幽下颌一抬,“我料你应当喜欢,哪会有龙不喜欢这些俗物。”
长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总不好直接说她不喜欢俗物,要真问她喜欢什么,或许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一个名字来。她默不作声地将芥子取出,好将这沉甸甸一箱宝物给放起来。
“你给我备了什么?”渚幽问道。
长应那冷淡的双目蓦地一抬,未将东西取出,反倒撘上了渚幽的手腕,“我带你去看。”
渚幽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结果,只见那撘在她腕口上的五指倏然一紧,她便被拉了芥子里。
那芥子,还是她当时予长应的。
这雪地冰天她已见过数回,只要站在这天地之中,她只消看上一眼便能认出来。
大雪弥漫,不论芥子外是春夏,还是孟秋,里边皆是冰冷一片。
这神化山的一隅好似孤立于世外,不论何时俱是皑皑白白,天穹上阴暗一片,入目是灰沉沉的浓云,寻不见日光。
然而此时这一隅却不尽是白,冰雪中竟硬生生被掘出了一个湖,那湖里盛的是闪烁着微光的醴泉,而醴泉之中又竖立着一棵苍劲葱茏的树。
是梧桐。
渚幽看愣了,她已多久未见过梧桐了。
这梧桐荫翳蔽日,长得极好,本在这冰天雪地中是不能存活的,却偏偏生得分外苍翠,像是根茎被灵力护得极好。
长应未说话,慢吞吞松开了握在渚幽腕子上的五指,一双眼陡然化作了金色。
渚幽朝那梧桐走去,好似见到了旧友一般,心绪滂湃翻腾,忍不住凌身而起,立在了横出的树干上。她抚着这树,又仰头朝上看去,好似想透过这稠密茂盛的树叶寻见一线光。
然而这一隅长年累月俱是阴沉沉一片,又是被置于芥子之中,哪能瞧见什么日光。
她垂下眼,慢腾腾坐了下来,两条腿悬着,久久才晃悠了一下。兴许是忘了撤去发上的术法,一头及腰的发仍是如黑绸般,像极了三千年前。
渚幽垂眼一笑,这才朝长应勾了勾手指,问道:“你如何弄来的。”
长应踏风而起,同她一般坐了下来,面色沉寂如水,“我向云铄讨的。”
“如何讨?”渚幽心道,这龙总不会说是替她取的。
长应侧头看她,“我道,玄龙也想试试栖在梧桐上是何种感觉。”
渚幽回过神后还细细品了一品,轻嗤了一声说:“你还会开玩笑了?”
“你教的。”长应金目一抬。
渚幽按在树皮上的手略微一收,总觉得这龙说话越来越不对劲,这是她教的么。
虽说长应刚破壳时,她是有意无意地教了些什么,可后来这龙复苏了灵相,总不该还受她影响。
她唇一抿,思及这龙无比好学的模样,窘迫道:“我可未曾教过你这些无用的东西。”
“能用上就不算无用。”长应说得极其认真。
渚幽略微眯起眼,不知这龙平静冷淡的面色下,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她沉默了一阵,问道:“云铄还说了什么。”
长应摇头,“他只知枷锁一事,除此之外,华凌君未来得及透露其他。”
“这华凌君走得可当真巧,就跟掐着日子躲我们一般。”渚幽慢腾腾开口。
长应颔首,她料到下凡寻华凌君这一世会遇上阻挠,不曾想竟是华凌君自己走的。
“若是山庄内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当真是大海捞针了。”渚幽淡声道。
长应眉头紧皱,“他此世不过十来岁,想来不会走太远。”
“你到底想如何令他想起尚在九天时的种种,莫非要将他逮入往生池?”渚幽眸色一凛,“他如今是凡人身躯,就这么上九天是要折寿的。”
“不必将他擒上九天,我会寻个法子。”长应垂眼看向树下那湖,心道原来坐在梧桐上是这种感觉。
若化作真身呢,那不得将这整株梧桐都盘起来了。
渚幽沉默了片刻,总觉得身侧这龙太冲动了些,“你不该就这么离了九天。”
“我余有一缕神识在天,九天和上禧城皆在我眼皮之下,无需担忧。”长应淡然道。
“你也不怕心力交瘁。”渚幽似在揶揄,声音却裹挟了几分寒意。
“不怕。”长应神色淡然,好似在说一句无足轻重的话,“我与天同寿。”
渚幽怔了一瞬,她们复苏灵相后虽重新入极,可若是受界外天道所扰,仍是会魂飞魄散。
“长生不死,顺应天命。”长应定定看她,“这不是你为我取的名字么。”
渚幽陡然回神,敛眸低笑。
是了,她们先前无名无姓,此生重回浊世,才未像数千年前那般,只有个诸如“杀神”的名头。
长应从树上一跃而下,触及那湖面时,漾出了数圈涟漪。她站在岸边的冰雪上朝那株梧桐望去,意有所指地说:“这数根扎得似乎还挺牢固。”
渚幽不以为意,心道丹穴山的梧桐自然扎得牢,否则如何承得住凤凰,若如凡间的树木一样,被折腾几下就给折了。
长应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树,好似心事重重般。
“该出去了。”渚幽琢磨着祸鼠也该从山庄里出来了。
长应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拢,眼前如披墨布,再眨眼时已是在山庄之外。
足下的泥地似有什么东西在钻动,那泥屑一番,一只通体雪白的祸鼠钻了出来,陡然化作人身,双眼恭恭敬敬地低垂着说:“大人,我已将山庄寻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