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应本还想将这绳索崩断的,可眸光全被攫去了。她瞳仁蓦地一颤,那从心头浮踊而出的阴霾登时被驱散了大片。
然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妄却在心底滋生,一片片龙鳞在侧颊上浮出。
她好像不会说话了,那仇怨堵在了喉咙里,思绪被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全数占据。
甜的……
比这梧桐木底下的醴泉还要甜。
然而她还未尝清楚,渚幽便直起了腰,窘迫却威胁着道:“还想出去么。”
那无辜的眼眸微微眯着,泛着水光,语调似在威胁一般,又道:“别出去了,成么。”
渚幽定定看着这龙,生怕她一个不乐意真就闯出去了,若这龙出了芥子,天宫里百八十个仙神都未必是她的对手,不动佛尚在时姑且还能一试,如今却是连试也不用试了。
她看见了长应金眸里那涌动的魔气,心知这是入魔的征兆,若是九天玄龙入魔,当成三界奇事。
九天这才刚拘住了一众魔兵,又将那对孪子泯灭了,此时玄龙入魔,分明是给魔族再度开路。
渚幽见这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似饿极,脖颈竟还因吞咽而略微一动。
她手一抬,捂住了长应的眼“若你一看我心就会乱,那还是莫要再看了。”
长应气息一滞,眼睫抖个不停。
渚幽抬起另一只手去抚她的脸,无可避免地碰到了脸颊上的龙鳞。
她一碰,那一片片龙鳞便接二连三地缩了回去,好似碰不得。
在鳞片隐下后,长应半张脸复而素白一片。
“你还未答应我。”渚幽心焦,捂着长应的眼道。
长应煞气未隐,只隐约觉得有些迷惘,她道:“答应什么?”
“莫要出去……”渚幽道。
长应动了动手,然而手被捆缚在身上,她淡声道:“我被捆成了这般,如何还能出去。”
渚幽心道,这等术法,若要挣开,于这龙而言定不过吹灰。
果不其然,长应又道:“但我并非挣不得,除非这芥子里有什么物什是值得我留下的。否则,我仍是要出去杀了观商。”
她话音一顿,被捂紧而见不着光的金目微微眯起,又道:“你不想我出去,莫不是怕我伤了观商,你与观商何时竟成一路的了?”
这话方说出口,渚幽脊骨里的魔气又躁动不安,那原属长应的心头血在心尖上直打转,好似也被浸染了魔气。
被捆缚的玄龙又挣了起来,捆在她身上的长索吱一声作响,其上已能见豁口!
渚幽连忙念了诀,将那一个个豁口填补了回去。
然而只一瞬,长索上豁口百出,原只是有一处,现下却是密密麻麻,分明要断成数截。
渚幽怔住了,不得不松开了捂在长应眼上的手,只见那一双金目近乎要被魔气染黑,变得暗淡无光。
那双眼直勾勾地看她时,好似成了无边深渊,要将她卷入其中。
渚幽摁住长应的肩,不得不翻身坐在其上,将她的腰牢牢扣住。她一垂头,那银发便似泉水般洒在了长应的脸侧。
长应眸光凶戾,身侧噌一声响,悬荆剑蓦地化出形来。
悬荆剑悬在半空,正在贪婪地攫取着长应身上的煞气,他取得的煞气越多,剑的嗡鸣声就越是刺耳。
渚幽握住了那柄剑,那一瞬手竟被压得抬不起来,这剑似有千斤重!
重的并非剑身,而是其上吸附的煞气。
她运转灵力,硬生生将此剑举起,猛地朝冰雪里掷了出去,剑猛地扎进冰雪中,只堪堪能露出一段剑柄,剑声随即也被埋没了。
悬荆受长应的心绪所扰,故而颤个不停,连带着这神化山一隅也在晃动。
雪花被剑气震得迸溅而出,此处本就漫天飘雪,如今更是满目死白。
渚幽凭空扯出了一片艳红的翎羽,将这翎羽变作了丹红的朱绦,朝那埋在雪里的悬荆剑捆了去。
朱绦钻进冰雪中,一瞬便没了影。
悬荆被缚住,一时间,神化山的颤动停了,周遭只有风雪,和长应冷眼磨牙的声音。
那平平无奇的长索被绷到紧得不能更紧,长应的衣裳是黑的,此索却是红的,面上哪还能看出半分寡淡清冷。
她眉目本就是稠丽的,只是平日里神情太过冷漠,如今怒意盈面,一张脸又凶又艳。
长索蓦然崩断,裂成了好几节。
渚幽双眸一眯,松开了一只手,连忙又捻出了一片翎羽,翎羽复而也化作朱绦,朝长应缚了过去,取代了长索原先所在所在,将这挣扎不休的玄龙捆了个正着。
长应挣了起来,满头青丝凌乱不堪,好似疯魔,身上那翎羽所化的朱绦却红欲滴血,其上还流转着红光。
那流转的红光乃是凤凰火,凤凰火为世间极炎,如今绕在长应身上,活像是要将这龙蒸熟。
这龙刚塑得肉身时便被扣在碗底,还被当作是蛇,如今当真是要成龙羹了。
大半朱绦是隔着衣料的,然而长应衣袂掀起,有一段直接覆在了手臂上,将她素白的手臂给烫得泛红一片,俨然要熟透。
一圈圈密密集集,看着十分可怜,偏偏她不像是在忍痛,只是分外气愤。
这龙额头上冷汗直冒,当是被烫狠了,她将牙关紧咬着,唇齿间竟渗出了血来。
渚幽忙不迭伸手撬开了长应的牙,指腹冷不丁触到了锐利的龙牙,那龙牙一咬,将她的手给刺破了。
她略微皱眉,撬开龙牙的指腹被抿了一下,刚冒着血珠顿时被卷走了。
长应直勾勾看她,金眸黯沉一片,因魔气而变了色,唇色苍白一片,声音寡淡地道:“你不让我去杀观商,你果真、你果真——”
渚幽不知这龙为何执着于此,即便是神志混乱,也不该这般,她扬声道:“他当真已经死了!”
长应瞳仁骤缩,“我方才明明已经见着他了,你为了帮他,竟还将我蒙骗。”
“你方才要杀的不是观商,是芝英仙!”渚幽将手抽了回来,指腹上沾了龙涎,其上还在渗着血。
长应却冷着眼,说道:“我还未杀他,他定还未死。”
“在无渊里时,我的翎羽穿过他的灵台,他确实死了。”
渚幽心跳如雷,手按在了那捆着长应的朱绦上,生怕这绳索也被震断。
长应也不知听到了她话中的哪几个字,面色陡然一遍,蓦地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双眸微微眯着,好似头痛欲裂一般,竟细细吸着气。
她顿时挣得更厉害了,身上的朱绦乱成一团,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俱是被烫出来的。
渚幽眯起眼,依旧牢牢摁着朱绦,似在试探一般,问道:“你听见了什么,是翎羽,还是。”
“无渊?”
她话音方落,长应果真神色大变,看来不是因别的,而是因无渊。
可无渊已被不动佛镇在了须弥山下,被攫去的界外之力也已被耗尽了,若不单单是因为无渊,那是因为什么?
“你说啊……”渚幽捏住她的下颌,急切地问道:“我失去意识后,你后来在无渊中又历了什么,是因为谁才变成如今这样的?”
长应入无渊的时候,明明能看到观商的尸首。
那是因为谁啊,难不成是因那与观商长得一模一样的魔?
她在见到那胜似观商的魔时也曾有质疑,以为是观商分出的神识。
然而他们略有不同,那魔不是观商,而是将九天蒙在鼓里的另一古魔。
其后她俱不得亲眼所见,但听闻,那古魔为长应所伤,被玄龙啃得身首相离,确实是泯灭了。
泯灭了便好,至此世间定再无古魔。
渚幽眸光一动,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无渊中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但遭了雷劫,一身翎羽焦黑,凤凰火又全熄了,想来是不大好看的。
她向来爱惜翎羽,不好看怎么成。
长应是……
怕她死了么。
渚幽愣了一瞬,见长应还在挣,连忙俯身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说:“我没有死,我没死,你将我带上了九天,我如今已近要恢复。”
然而长应眼中的魔气根本未消,反倒愈来愈浓重。
“不动佛说你心中有铃,此铃还需我来解,可你不说,我又怎知你想听什么?”渚幽见她挣狠了,身上近乎要勒出血来。
她牙关一咬,干脆撤了这朱绦。
在朱绦解去的那一刻,长应抬掌,竟似要将她拍开,那一瞬,身侧寒风皆旋了起来。
“你连我也想杀?”渚幽声音骤冷。
明明见不得她近旁人的身,却也不愿她靠近,这龙何其矛盾!
长应未言……
渚幽忙不迭捏住了她的腕骨,跪坐着的双膝蓦然一拢,将长应的腰并了个紧。
她心跳如鼓,看得既气又心疼,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在祸鼠那学了许久么,要不要让我,我。”
长应那被她攥住的手腕陡然一颤。
“让我看看你究竟学了些什么。”渚幽将腰上丹红的束带扯了下来,蒙在了长应的眼上,随即她也阖了眼。
那双魔气腾腾的眼顿时被遮住了,遮得严严实实。
渚幽将她的衣袂拨起,虽看不见那烫伤,然而指腹下原本平整的皮肤却是疤痕遍布。
既是九天神尊,即便是挨了这凤凰火,也很快便能愈合。
渚幽道:“你先前不就想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