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老房子沉寂,房间里的灯光通明,略微刺眼。
屋内的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各自缄默。江绪将那份文件打开了,眸光低垂,动作有些慢,而叶昔言则主动退到一边的床上坐着,让出一定的空间,不去窥视这份遗留下来的私密。
文件是用防潮袋装着的,厚厚的一沓,掂在手上还挺沉,里面不止一样东西,规整的资料、小小的相机存储卡、三封署了收件人姓名却寄不出去的信,还有十来张黄旧的老照片——全是母女俩的合照,从刚出生到几岁大,再到读书,小学、中学、高中……直到离婚那一年。
江绪和纪云芙一起拍过的照片不多,都在这儿了,就这么点。
垫在资料下面的是一份自书遗嘱,纪云芙亲笔手写的全文,有签名,有具体的日期,还按了手印。
江绪从上到下翻着,先拿起相机存储卡看了眼,再是照片,接着是那三封信。
属于她的只有一封,另外两封要转交给张贤明和纪存玉。她粗略瞥了下,将那两封信都拿出来,轻轻放一边,而后拆开自己那一封。
薄薄的一张纸,只有短短的几段文字,没有任何温情的语句,包含的信息量却很足。纪云芙三言两语就将所有东西的用处讲明,厚实的资料包含了哪些内容,相机存储卡里有什么,自书遗嘱是如何分配财产是确立的,以及告诉江绪拿到这份文件后应该怎么做。
纪云芙并未在信里解释自己留下的合照的原因,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不想说,总之只字不提。
这个女人在与江丹城闹掰后带走了江绪,又在离婚时为了利益抛下江绪,临到最后都要走了,到底还是没留下半点念想。
江绪捏着信纸看了一会儿,通读一遍,脸上的神情不变,没有一丝动容或悲伤,像是未曾被触动到,整个人平静而淡定。
读完信件,她面无表情地返回去再翻翻照片,一张张轮换着看完,正面、反面……每张照片背后都有对应的文字注释,事件地点日期。
叶昔言守在旁边不出声,不经意间瞧见最底下那张照片后方写着:「分开的前一天,家里,6月13」
那是纪云芙和江丹城正式离婚后,江绪被送往南城江家的前一天。
不知道是谁偷拍的,已经不算是合照了,只是母女二人都入镜了而已。江绪连镜头都没有看,侧身在收拾行李,而纪云芙仅仅一脸淡然地站在那里,似是不太在乎她要离开了,过于疏离。
江绪反复翻了这张照片两次,随即轻轻放下,继续看剩下的那些。
自书遗嘱是在纪云芙去世的前一天写的,内容详尽,十分规范,条条款款都写清楚了,几乎没留下可以争议的点。
关于对去世后,自己的遗产该如何划分,纪云芙全都讲明白了,绝大部分资产交给江绪,部分存款用以成立慈善基金会,一栋s市的房子和一小笔钱分与纪存玉。
这与早前纪云芙口述的遗产分配比例有一定出入,增加了慈善基金会的投入,极大地缩减了留给纪存玉的那部分,没有张贤明的姓名。
纪云芙和张贤明扯证之前是签了婚前财产协议的,加之一些避讳风险的手段,二人的个人财产是分开的,各不干涉。
按理说,一般情况下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配偶、子女和父母,但纪云芙写了遗嘱,全都划分妥了。也就是说,张贤明不会从中得到一分钱。
纪云芙早先有打算要留一些资产给张贤明的,毕竟夫妻一场,能走到这一步还是有感情基础的,多多少少都得给点,而且对方都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也经历过那么多事,当初她出国经商亦是张贤明大力支持。
虽然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与江丹城相互蹉跎折磨的婚姻关系曾让自己跌了大跟头,但纪云芙还不至于冷心冷情到那程度,还是念着张贤明的,生病以后也为对方铺了路。她本是要为张贤明留一大笔存款,想着那人的志向不在做生意上,也没那能力和天赋。张贤明倾向于在医学领域做出成就,留钱最为合理,那就是给他的最妥当的保障。
但不知为何,这条路没了,纪云芙推翻了原有的打算,在遗产分配上做了较大的改动。
看完自书遗嘱,江绪更为安静,久久没有太大的动作。
江绪一直都知道原先那份代书遗嘱有问题,因为纪云芙不仅口述过,也曾在转回二院治疗后立过一份公正遗嘱,当时就确定了各种分配问题。她猜到是张贤明和纪存玉搞的鬼,可没找到相应的证据,无法证明。
代书遗嘱有纪云芙的签名,落款日期就是离开医院后的第一天,且还有两位见证人为其担保,具有极其合法的证明。
而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不管是不是纪云芙本人签的字,那份代书遗嘱肯定是伪造的,不然纪云芙哪会留下这么多东西。
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临时改变了心意,也许是担忧什么,早就料到父子二人会耍阴招,以防万一,才留下了这么一条后路。
张贤明和纪存玉没在这里住过,不熟悉房子的构造,哪知道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藏在“木头窗”后的保险箱,把文件藏在这里就是绝佳的法子。
这里只有江绪才知道,也只有江绪能猜出被改的密码。
纪云芙是想亲口告知江绪这些事的,可没来得及,没能等到江绪回来就先没了。她细密的后招中也遗漏了一点,那就是江绪在她去世后就离开了这里,没再回来。
如若不是叶昔言非得瞅稀奇,手欠要打开这个保险箱看看,还不知道哪个时候才能发现这些。
叶昔言没偷摸看那份文件究竟是关于什么的,但瞥见自书遗嘱后也能猜出一星半点,知晓怎么回事。
她比江绪还要安静,动也不动,生怕打扰江绪。
终究还是江绪先开口,小声喊了她的名字。
“叶昔言。”
她应道:“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