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存玉沉默,思忖着。
病房开着门,过道里时不时有人走过,病患、医护人员,饭点是相对自由的时间段,没那么劳累,稍微能缓口气。
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进去这番话,江绪不再继续讲了,点到即止。
一位年轻的护士进来了一次,过来检查纪存玉的状况,为之换了药,打上点滴。小护士认识江绪,进门就喊人,依次招呼江绪和纪存玉,笑着问:“江教授刚下班?”
江绪点头,“嗯。”
有人来了,谈话到这儿就彻底结束,纪存玉也没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瞅着江绪,也不知道信不信那些。
小护士帮忙把护工叫进来,叮嘱晚点该做哪些事,细致地交代,一会儿才离开。
江绪没在那里久留,没几分钟就走了,且离开之前,她在门口停了片刻,回头瞧了瞧,说:“邹行岺也在私底下见过我爸,前两天窜的局。”
似是冲击太大,纪存玉瞳孔霎时缩紧,久久都没反应。
这些话都是实话,没半句虚假。
周叔以前的确是江丹城的手下,得力干将那种级别的,只不过当初站队纪云芙后与江丹城闹掰了而已。黄胜钧确实是周叔的带过来的,相当于半个徒弟,明面上假装关系一般罢了。都是些陈年过往了,不是掩藏起来了的秘密。
江绪就是刻意将这段乱糟糟的过去拎出来,透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把方向往遗嘱上带,讲到这两个人,牵扯出公司和柴总他们,再轻飘飘提一嘴邹行岺,许多问题自然而然就显现出来了。
有的事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终究还是利益至上。
父子俩不信任江绪,怕栽在代书遗嘱上,自始至终都防备着,但现如今都听闻这些了,心里肯定放心不下,为了保险起见必定会去查证,接下来会如何,很难保证。
这一环吃一环的,敌人是敌人,盟友不一定一直都是盟友。
此刻的纪存玉很乱,心里跳动得厉害,平静不下来。
他知道江绪这是在布局,有意引他跳进去,太明显了,可还是不得不因此而怀疑、斟酌和取舍。他之前都是听信周叔他们的安排,跟着张贤明的计划来,以为自己站在了高处,现在却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似乎一开始就被操控着了,每一步都是按照别人规划好的路线前行。
篡改遗嘱,继承公司,变卖资产……周叔和黄胜钧是得利者,邹行岺和江丹城也是,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纪存玉有些接受不了,以为自己站在了最高层,结果不是,连第三层都算不上。
他本来就是比较抗拒这个计划的,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安排,不想卖掉集团旗下的那些公司,真打算做纪云芙的继任者,然而张贤明一再阻拦,邹行岺也从中作梗……他从小到大都是依照长辈规划的路线走,到如今依旧摆脱不了这样的生活,哪怕整个集团都在他手里。
纪存玉的脸色愈发阴沉,低气压笼罩。
旁边的护工不清楚这是咋了,可看得出来这个雇主的心情极差,便放轻了动作,尽量降低存在感,不曾说什么或做什么,连劝纪存玉吃口饭都不敢。
张贤明在江绪走后半个多小时才过来,进门时那份饭菜还完整地摆在桌上,一口没动过。张贤明走近,摸了摸碗壁,全都凉了,于是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父子二人下午才吵过一场,为了卖掉云西生物科技的事起争执,谁都不退步,至今没争出个结论,还没和好的,关系很僵。
纪存玉不接受这份示好,眸光微沉,脸上的表情还是很臭,见到张贤明后更甚。
以为还是在生之前的气,张贤明也不恼,耐着性子重新加热饭菜,亲自端到纪存玉面前,让先吃两口,等会儿可以谈谈。
然而纪存玉却觉得愠怒,勉强忍着不发作,挥了下手挡开,不领情地说:“不用。”
张贤明坚持,“吃点儿。”
“现在不想吃,拿开。”纪存玉生硬地说,脸上显露出不易察觉的嫌恶。
张贤明脾气不好,没耐心迁就,不听这些,态度更为强硬。
也许是逆反心理上来了,控制不住情绪,纪存玉有些固执,还是不要,神情亦变得莫测。他受够了这种待遇,连吃口饭都会被管着,到现在也还活在长辈的要求中。
父子俩相互推了两下,张贤明没端稳碗,啪嗒一声——
陶瓷掉地上碎得稀巴烂,一片狼藉。
刚热好的饭菜很烫,有部分直接倒在了张贤明身上,张贤明吃痛,下意识就动了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场面着实来得猝不及防,旁边的护工都吓到了,好半晌搞不清楚状况。
纪存玉也懵了,许久回不过神。
张贤明火气大,丝毫不收敛,还不留情地骂道:“你在发什么疯,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分不清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