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中午不回家,只有苏倾和养母两个人吃饭,苏太太做饭提不起兴致。
碗里是野菜根煮的清粥,苏太太抱怨:“茶叶铺子的生意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的钱还没去年多”
忽然她神秘兮兮地抬起头,“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信客”她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
苏倾听着,只喝了一小碗便放下:“应该不会。”
苏太太不太满意她不搭腔,嘟囔:“呆头呆脑,说了你也不懂。”
苏倾笑一笑,走到院子里去喂狗,黄狗跟着她的脚跟跑。
她突然看见坛子里有一尾黑色的鲫鱼游来游去。
苏太太恰好走出来:“倾儿,把鱼收拾一下,晚上给阿煜炖鱼汤。”
苏倾的头皮即刻收紧了。她对活鱼有天然的恐惧,撸起袖子去捞,小鲫鱼滑溜溜地从她手里钻出去,心里一阵战栗。
鱼一摆尾,溅了她一脸的水。
苏倾拿胳膊肘擦一下眼睛,声音都有些颤了:“妈”
“你得练练,总不好一直都怕杀鱼呀。”苏太太站在一旁皱眉头,“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妈死了你怎么办阿煜最爱吃鱼,以后你跟阿煜过日”
苏倾一双黑眼珠无措地看着她。
苏太太住了口,脸色很奇怪,似乎有些尴尬,又像是生了她的气,她扭头回屋:“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苏倾摔了一下午的鱼。
从院子这头摔到那头,泥水溅了她满身,黄狗的前爪立了起来,像人一样吃惊地看。苏倾安抚地抿了一下嘴唇:“别怕。”
黄狗呜咽一声,卧下去,将头放在前爪上。
最后一下,小鲫鱼不再摆尾翻腾了,只有鳃还在一张一合,喘息不定。
苏倾拿刀的手有点抖,鳞片噼里啪啦地飞溅到了池壁上,血和鱼特有的腥味飘飞出来,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掏出鱼鳔和内脏的瞬间,凝固的血块涌出,死鱼“啪”地落进池底,她软塌塌地蹲下来,干呕了几下,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汗水从发梢上滚落下来,砸在地面上,粉尘绽开一朵花。
晚上的鱼,苏倾一口没动,苏太太怜爱地给苏煜夹菜,又夸她鱼拾掇得好,气氛非常和谐。
“姐。”吃完晚饭,苏煜主动叫住她。
苏倾问:“鱼好吃吗”
苏煜难得露出个笑容:“好吃。”
苏倾便也微笑起来。
他顿了顿,拉过她的袖子一路到了书房:“姐,你上次的古文抄得真不赖。”
苏倾忙问:“有人看出来了吗”
“没有”苏煜显得很兴奋,“三小姐还夸了我字写得有风骨。”
苏倾这才舒一口气:“过关了就好。”
静了一会儿,苏煜开口,眼神游移:“对了,妈的手镯还差多少钱”
苏倾正立在桌边细细研磨,顿了顿,含糊道:“还差不少。”
苏煜点点头,在兜里掏了几下,“哐”地在桌上撂下两摞钱币。
“那个,姐,我答应帮三小姐也抄一份。”
夜深人静,内室传来苏太太轻微的鼾声。
苏倾又一次在深夜里端详这个会发光的环,一星幽幽的蓝光掠过她的指端,照到她的额头和发丝。
救下叶芩那次漫上来的蓝色部分,在今天又退据成小小一点,变回了最开始的样子。
我又违逆神器意志了
冰冷的蓝光中,乱七八糟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尾滑溜溜的鲫鱼的触感,她的手抚摸过坚韧的鳞片,然后将它开膛破肚苏太太说:“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
她吁了口气。
人生中有许多选择,有些选择很聪明,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其实都有理由。
有一段属于原身的记忆,永远盘踞在她脑海里。
那是在平京蒙难之后的南逃路上,苏鸿和苏太太的马车要逃过拦土匪的枪林弹雨,土枪子儿和灰尘如雨落下,炮仗似的火光此起彼伏地爆开,马在狂奔,他们上下颠簸,车轴可怖地吱呀作响,马车好像即将四分五裂了一样。
那时候还没有苏煜,苏太太把她抱在怀里,枪火穿过马车篷子的时候,苏太太弯下腰紧紧护住她。
而苏鸿弯下腰抱着苏太太,子弹嗖嗖地贴着他们的背飞过,在对面留下一排密集的弹孔。
车子还在向前狂奔,苏太太顺手撩了撩她的头发,她的小脸就紧紧贴着女人柔软温热的胸膛。苏太太没生过孩子,但她怀里有。
苏太太说:“要是死了,咱们一家三口也算死在一块了。”
苏鸿说:“要是有路过的好心人,给咱们埋在一块就好了,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苏太太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她脸上:“到时候再也不用乱跑,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给你挑最漂亮的衣服。”
笔尖蘸饱了墨,在宣纸上规矩地舞蹈。书房的一盏小灯又亮到了深夜。
苏倾很轻地点了一遍荷包里的铜板,刚点完,灯“噗”地灭了,留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许多珍贵的东西,就像灯油,用的时候总想着还有许多,其实早已耗到了尽头。
苏倾敲两下窗户,接过女人递出的一盆满满当当的衣服,将盆放在地上,把上面的铜钱拿纸包起来递了回去。
“宋姐,这次不要钱,能不能把端午剩下的香包送我一个”
女人显得很惊奇:“那香包是我自己做的,值不了几个钱。”
苏倾说:“我就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