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萍满面忧愁地挂了电话,红灯结束了,旁边穿制服的男人放下手刹:“你跟孩子好好说。”
“你会说你来管”周向萍白他一眼,“这动不动就打人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你吗我小时候可不这样。”
江谚的两次处分,都是因为打架,第二次差点把同学的脑袋开了瓢,事闹得很大。晚乡一中方面见了档案,本来不愿意收,但人家公职人员是专程调到晚乡为人民服务的,对他们的子女应该给予照顾,所以说江谚还是卖了父母的老脸。
周向萍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生出一个问题少年来。
江慎没什么表情地开车:“江谚小时候也很乖的,那时候咱俩整天开会,他在幼儿园每次等到最后一个,就搬个板凳儿坐在大门口等我。”他笑了一下,声音低下去,“小论出事以后他才这样的。”
周向萍眼睛里闪过一抹尖锐的哀怨的神色,她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平静地警告:“别再提那事。”
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江慎不说话了,周向萍捋了捋头发,接了个电话,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一般温柔:“喂,老公还在外面跑案子呢,你哄陶陶先睡。”
挂了电话,她瞥一眼车载屏幕上接入的来电,冷笑着扬扬下巴:“你给那边也报个平安。”
江谚的桌子收拾得很整齐,显得有些空旷。顶灯没开,台灯发着一团白光,给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绒绒的两边。
他写得最认真的是数学和物理作业,会耐下性子看题,寂静地沉思,笔尖在纸上擦出沙沙的声音,遇到类型一样的,就顺手划掉。
英语作业题目很多,阅读他只做最后一道,其余的abcd随便填上去,作业摞成高高的一摞。他将它们推到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凝神地阅读着屏幕上细细密密的档案。
第三天早读,语文老师终于忍不住用力敲了敲前门:“江谚,跟我到外面来一下。”
秦老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兼任高二年级的政教组长,脸上带着颐指气使的威严神气,一边抽烟,一边用眼角打量着他:“同学,学习的意义是什么”
江谚不接他茬,新校服卷到肘上,露出一截血管明显的苍白的手臂。他正看着走廊窗外的学生打篮球,看得聚精会神。
“我理解你是转学过来的,但你既然转过来,就要守我们这里的规矩。”秦老师顺手拉了拉他的垂下的拉链,“校服,请你穿好。作业,请你提交。我们晚乡一中每年升学率也很高的,不要把不好的习惯带过来。”
江谚侧头躲开,那神情他很熟悉,叛逆少年警惕敌意的眼神。
他接着说:“你应该买本古诗文的册子,早读的时候大声朗读,而不是在底下干自己的事情。”
江谚说:“我只是在看课本。”
“不出声不算读。”
“我以为早读的方式可以自己选择。”
“对不起,不可以。在这里,你就只有一种方式,像别的同学那样出声喊出来。”
江谚的眉宇间生出了不解的不耐,路过的老师给秦老师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喝”地一声扬声喊出来,满楼道都听得见:
“公子哥怎么了公职人员就是为人民服务的,高人一等了公职人员的孩子犯错误我一样能处理,拿身份压我,对不起,先回去自纠一下,别经不起人民的考验。”
许多人往这边看着,秦老师满意旁人落在他身上的崇拜眼神,一鼓作气地继续:“同学,你要是不服管,让你爸妈再显显神通,转十四班去。”
围观的学生低低哄笑起来。
十四班是所谓的“富二代班”,苏倾在的那个班。其他班的人提起此班,都是满脸鄙夷。
江谚一言不发地在原地站着,好像站在漩涡中心,与外界隔绝开,看着旁人的眼神竟然带上一点野兽似的纯粹的恨。直到一个人从角落里走过来,经过他身边,肩膀与肩膀相碰。
一本巴掌大的古诗文手册落在他手里,将他从某种情绪里惊醒。
他嗅到那股罂粟似的香水味。苏倾站在他身旁,化了浓妆的稚嫩的脸上是标准的不良少女的横气,仰头看了秦老师一眼,挑衅似的说:“十四班的拿着浪费。”
走廊上的人马上散去了。秦老师知道这个学生,心里暗骂一句,手心都出了汗,讪讪地接了个电话,仓促离场。
光是富,是起不到这种震慑作用的。当初不知哪传来的消息,说苏倾家里涉黑,惹她不快,小心打击报复。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故而少女玩闹似的叛逆,都仿佛染上了可怕的戾气。
她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苏倾转身要走,长发披散在背上,不知是不是拿卷发棒弄的,今天的卷又比前几天少了。江谚忽然叫住她:“你认识我吗”
她侧过头,这个角度见着她睫毛动了一下:“不认识。”
腔调细细柔柔的,带一点紧张的怯,跟她刚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好像他刚欺负她了似的。
江谚又皱眉了。
苏倾停了一会儿,见他没再发问,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走了。
江谚冷冷看着她,他有50的视力,一眼看见她黑色十字架耳钉在耳后弯出个透明的环,原来是夹在小小的耳廓上的。
夹紧的那处都有些发红了。
回了班级,陈景言问他:“政教主任没难为你”
江谚捏着苏倾给的那本册子,心不在焉地摇了下头。
陈景言拿书泄愤似地一拍桌子:“我也烦他,道貌岸然,就知道耍官威。”
正是课间,桌子前面的光暗了一下,一高一矮两个女生畏畏缩缩地、手拉手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矮的那个长了一张乖巧的娃娃脸,戴着框架镜,声音紧张地发着颤:“新同学你好,我叫吴甜甜,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听说你是新疆来的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我和杨露。”
瘦高的那个就叫杨露,是班长,也是来专门欢迎他的。
陈景言听见新疆这个事儿还没撇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吴甜甜羞恼地打他一下:“你笑什么嘛。”
他说:“以前有新同学怎么没有这道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