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来时,秋原在检查实验舱时忽然发现一张拍立得照片。
如同从前那个突然出现的笔记本一样。相片倒扣着,翻过来时,画面一片白,穿越虫洞的瞬间,所有要传达的信息都被巨大的能量消去了。
他拿着空白相片对着光看了看,隐约看见一点儿轮廓,在脑门上拍了拍,笑着嘟囔道:“什么嘛。”
他将这张相片顺手揣进上衣口袋里。
“可以回来一趟吗?”小优的电话急促地打过来,“宝宝生病了。”
他瞥了一眼做到一半的实验,伸手停掉了进程,柔声道:“好的。”
秋原驱车归家,远远听见两岁的大孩子哭闹着,企鹅一样哒哒在地板上蹒跚,他年轻的妻子正在孕育第二个孩子,腰腹笨重,同时还在上班,黑色小西装已经让她穿得不伦不类。
她正试图抱起大孩子,艰难弯腰的样子被他看见,僵在原地,窘迫得眼眶发红。
他将孩子一把抱进臂弯,颠了两下,一手熟练地按上他发烫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热乎乎的鼻涕眼泪。
“我带他去房间休息,你坐一下。”
小优仍然怔怔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半晌,她低下头去,她有一张精致的很卡哇伊的脸,睫毛像两丛小扇子:“老板今天说,让我以后都在家休息。”
“这不是很好吗?”秋原在沙发上给大孩子换纸尿裤,不断拨去他乱挥的小手,热乎乎的腥臊和哭闹声中,他感到太阳穴有点发涨,“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好半天,他没有听见回声,抬头一看,小优满脸都是泪水,含着眼泪的眼睛显得那样亮:“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啊。”
她垂下眼,那些眼泪就像珍珠一样掉落下去,她像小女孩一样抽噎着:“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成为副主编,做好下一个项目,我就可能成为主编,我连题目和素材都想好了,每天都整理一边……这是我小时候的愿望。”她将手无措地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极度委屈地重复着,“小时候的愿望……”
秋原怔了片刻,起身拥抱了她,这具母亲的骨架子依然很瘦弱,让人感觉到她没准备好做两个孩子的母!母亲:“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关系……你做得很好。”
他拨了拨小优汗湿的头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对吗?”
小优泪眼朦胧地点头:“嗯。”
“那么明天我去找你们的老板交涉,拜托他能让你在家里工作。”
小优有些不安地看他一眼,又惭愧地低下头去。
秋原把温度计从孩子嘴里取出来,笑了:“别再哭啦,想要什么?隼矗苡邪旆ㄊ迪帧!?
小优将头贴在他颈窝里,安心地蹭了蹭:“谢谢秋原君。”
今年是秋原的二十七岁,他像所有的其余联合政府职员一样,循规蹈矩地遵循着结婚、生育的两条年龄线。得知小优如期怀孕时,他曾经松了口气,因为这总算不会再影响他的工作绩效,可是他忘记了小优除了妻子之外,也是女孩,也有工作,也有自己的梦想。
他蓦然想起在那张著名的庭审直播里,他的好友站在被告席上,对着几千万观众说道:“新生命对我来说不是必须的。”他这样直白的、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即使是必须的,他也不该是一道线,一个数字,一条法令。”
这个向来不屑矫饰的青年,最终的结局是以事故牺牲的研究员身份下载,被联合政府特许和妻子苏倾葬在一起。
那个“人类女孩”的小小墓碑,甚至变成了年轻人新的旅游景点。
事实上,世界上少了这样两个人,日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怯懦的依旧怯懦,循规蹈矩的依旧按部就班。
但人们在心底敬畏着、羡慕着他们的某个同胞有这样的玄铁般的意志,这样不枉此生地活过。他们的人生,仿佛也跟着波澜壮阔了一回。
半夜里,秋原被生病的大孩子闹醒,他的烧退了,咯吱咯吱地笑着,手脚乱舞,把一张胶片拍在他脸上。
“小崽子——”他揉着眼睛,切齿地伸手一摸,口袋果然空荡荡。
秋原把照片夺过来,接着昏暗的月光,忽然看到了照片上显出的模糊的人形。
他一骨碌坐起来,拥着小优一起看,照片上是两个儿童肩并肩的合影,男孩下巴微抬,女孩梳两个小辫子,笑得很灿烂。
“动作这么快吗?”
!“等等——”他将画面贴近了眼睛,弯起眼笑了,“不对呀,这是……”
苏倾削苹果时不慎把食指割伤了。她竖着指头,出神地看着鲜血一点点冒出来。
这与y设定的痛感还有不同,是又疼又痒的感觉,血淤积成赤红的血珠,她忙将指头含进嘴里,吮了一下。
“小姑娘,你的同伴一直睡着吗?”护士来登记情况,狐疑地夹着触控笔捏了捏男孩的手指。他仍然睡得很安静,苍白的脸颊,睫毛上落着几缕碎光。
苏倾托着腮坐在,微微笑:“没关系,他只是困了。”
三年,多少个必须挺直脊背坚持过的日夜,只有这会儿他真正放松了,他安稳地睡在自己的爱人身边,无忧无惧。
苏倾的一条腿缠着绷带,好在只是被碎片划破的皮外伤,不日即将痊愈,她小心地扶着凳子站起来,单腿蹦到了走廊外,接了一杯热水。
傍晚y醒来的时候,她给他喂水。
他的双眼皮睡得格外明显,脸颊泛红,带着被窝里的热气,头发乱得像鸟窝,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舔了舔嘴唇:“甜的。”
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嗯。”苏倾把杯子搁在床头柜上。
y仰躺下去,枕着手臂看天花板发呆。
白色百叶窗外蓝黑的夜色透出,走廊里的脚步声都变少了。苏倾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八点多了。想睡的话可以接着睡。”
“我睡不着。”他垂下眼,“你上来,我们说说话。”
苏倾瞥了一眼他缠着绷带吊在床角的右脚,神色温柔地把百合花瓣卷了卷,没有作声。
y的眼神挪到她脸上,看了半晌,哼了一声,困倦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灯忽然“噗”地熄了,他的睫毛颤了两下,随即听见病床发出轻微的“吱吱”的轻响,有人小心翼翼地爬上来了,带着凉气的衣服角贴了过来。
他立即往右靠了靠,闭着眼睛伸手一搂。
苏倾现在也是个小女孩!孩体格,小心地调整了几下姿势躺好,展了展裙角,她扬起下巴,下颌让他刺棱的短发弄得有点儿痒。他侧过身埋在她脖子上嗅了嗅,歪起嘴角:“有股牛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