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药王谷之时,谢微之迎面遇上了木知谣。
短短数月之间,当年旧事揭开,容迟重伤,亲父身死,木知谣举止之间,比起从前,显出了几分坚毅。
谢微之未曾与她搭话,她们本不相识,自然无需道别。
“你要走了?”却是木知谣开口道,“你是要去寻你带来的人么?”
对于她主动开口,谢微之虽有些意外,还是沉默地点点头。
对于木知谣,谢微之并没有太多情绪,她连容迟和木天青都未曾记恨,自然更不会迁怒一个小姑娘。
木知谣怔怔地望着谢微之,心中不由想道,师兄他,大约再没有机会了吧。
他的心上人啊,心中已经有了别人。
若不是她
木知谣心里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盘旋不去。
“对不起”她喃喃道。
木知谣知道,自己的命,是靠了谢微之三滴心头血捡回来的,甚至可以说,她的命,是用谢微之半条命换来的。
从前,木知谣未曾深思过这一点,直到谢微之出现在她面前,当年旧事大白于天下,木知谣便再没有逃避的余地。
她心中甚至是怨恨的,怨恨司擎为了谢微之重伤容迟,怨恨药王谷因为谢微之,清名尽丧。
直到木天青在她面前含笑而逝,木知谣终于清醒了。
这个世上,唯有谢微之,是她没有资格怨恨的。
“对不起。”木知谣重复道,眼神恢复了从前的清澈澄明,“谢尊者,我欠你一个道歉。”
她本就不是个坏姑娘,木天青将她养得很好,因着她生来体弱,药王谷上下都宠着这个小师妹,她也未曾养成娇纵的性子。
谢微之笑了,像静夜朦胧柔和的月光,洒落山涧,温柔无声。
“我回修真界后,曾听说过医仙木知谣救死扶伤,数百年间,受其恩惠的修士,不计其数。”
“凭这一点,那三滴心头血予你,本尊并不觉得后悔。”
于谢微之,这就是一场互不相欠的交易。
她的心头血救了一人,而木知谣救了百人千人,这大约也是一件好事。
“谢谢”木知谣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她有些更咽道:“谢谢”
“不必。”谢微之向前走去,素白裙袂在风中飞扬,她像一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边孤月。
木知谣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明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
“我会救更多人,此世,身为药王谷医者,知谣,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木知谣对着谢微之的背影,郑重拜了下去。
谢微之昏睡了三日,其实当日晏平生向她施的术法,应当会叫她昏睡半月有余。只是晏平生未曾预料到,谢微之会在这时记起被天道干预模糊的记忆,提前醒来。
谢微之当然知道,晏平生此次孤身离开,抱的定然是独自迎击天道的打算。
简直就是蠢货!
晏平生犯的蠢,谢微之权且记下,等将他带回来,再慢慢算。
晏平生去了哪里?
他是域外荒魂,便是执法者不动手,天道也定然会亲自降下罪罚。晏平生如今心有顾忌,他若是想保住身为人的身躯,便不能放手吸收力量,那么要迎战天道,便要选择天下间天道力量最弱所在。
东西南北四方尽头,天柱所在,是天道力量最弱之处。
谢微之不用犹豫便能猜到,晏平生一定会去东境天柱。
晏家在东境,太衍宗在东境,倘若他真的输了,那么晏平生一定会希望,埋骨于此。
想到这里,谢微之心脏处有一瞬刺痛。
只是想到他会离开自己的可能,她便觉得心悸。
天道待谢微之从来不公,她爱的,爱她的,都在命运捉弄下,一个个离她而去。
她对许多人都很重要,却永远不是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才会一次次被放弃。
谢微之习惯了别离,便再也不敢奢求什么。
可是这一次不同,那是晏平生,是她的平生,在业火中,陪着她,度过两百年煎熬的平生。
是她叫原本不通人情的域外荒魂有了七情六欲,是她答应了要带他来人间,她说过,要带他看红尘万丈,盛世烟火。
所以谁也不能将他从她身边带走,便是天道,也不行——
极东之境,天柱所在。
晏平生一身玄衣,他甚少穿这般沉凝的颜色,神情漠然,抬起头,总是泛着笑意的桃花眼只剩一片肃杀。
负手立于天柱之下,凛冽的风声卷动袍袖,晏平生墨色的长发在沉沉欲坠的天际下散开,带着几许苍凉。
天柱上空浓云积聚,天地变色,深紫的雷电在云层中闪动,那是来自此间天道,最深沉的愤怒。
晏平生的身躯浮空而起,眼神平静,这是他和天道的决战,而他,不能输。
谢微之到的时候,只看见天柱上方,晏平生孤身撑起天阙,以一人之力,与天道抗衡。
黑与白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劲风挟裹着灵气形成气旋,元婴以下修士在此,恐怕会轻易被这两股力量对撞的余波撕裂。
她望向天边,素白裙袂翻卷,风中唱起一曲无声的悲歌。此刻,在天地之间,谢微之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灰色的雾气拥在晏平生身周,他未曾发现谢微之的到来,他已经没有余暇关注这些。
晏平生是域外荒魂,原本不惧天道,只是他要做人,便不能放任自己吸收力量,更不能掠取此界生机。
谢微之知道,若是他肯放手掠取此界力量,绝不会如此狼狈。
可晏平生没有,因为他要做人,他要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