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
无论李格非怎样,吴欣瑶见到他都不可能高兴。
“您好,安西主编。”她陈着脸迎了过去。
李格非放下礼盒,紧弯着身体,双手握去。
“对不起,这次的事我负全责。”
“起因是我判断失误,结果是我犹豫不决和关照不周。”
“他是个好孩子,都是我带偏了。”
“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
说道最后,李格非已鞠躬鞠到了底。
相对于他这个身材也不易了。
吴欣瑶见他如此,终也没说出太难听的话,只摇头叹道:“至少您还有起码的责任心,知道过来叫停。”
“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李格非看着病床上的李言问道,“我能过去说几句么?”
“您请。”
“谢谢。”
李格非这便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旁。
李言柔和地看着他,缓声道。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急了。”
李格非却手一扬,看也不看李言,只瞪着旁边的墙面道。
“你别说,听我说。”
“狗子,这本书就到这里了,好不好?”
李言笑着点头。
“你别笑,你越笑我越难受……”
李格非更深地低下了头。
“虽然要暂停了,但我还是有必要总结一下。”
“能在无强劲主线前提下,写出长篇的作者,极其稀少。”
“他需要每个场景,每段故事都超常发挥,在没有明确驱动力的条件下,写出戏剧感和趣味性。”
“这对构思能力的要求,基本是成熟编剧和漫画家的水准了。”
“小糕在写那本《不许抄我作业》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疑虑,但她很神奇地成功了,于是我放松了警惕。”
“可惜奇迹没有重复发生在你身上。”
“是我铤而走险,主观忽视了创作难度,想赌你能超常发挥。”
“这件事完全是我的失职,请你不要自责。”
李言轻轻摇着头。
“是我拉了,教练,糕子姐能做到的事,我没做到。”
安西沉了口气,再开口,已更加不敢直视李言。
“不要这么想,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特质。”
“我也与编辑部包括小岛、夏娜、泰山在内的几位同事商议过了。”
“现在考虑全职的事情,确实为时尚早。”
“经历有限,思想也尚未成型。”
“全职作者一直有一个很大的弊端。”
“那就是人生太狭窄了,好像你的一切都是由追读和订阅决定的。”
“一旦某一本书拉胯,人生也就完蛋了一样。”
“这种压力和风险,都不是现在的你能承受的。”
“狗子,时间过得很快的,你看,马上高二了。”
“分了文理班,全新的起点,先好好学习,稳住阵脚。”
“高考结束,等上了大学再考虑继续投稿吧。”
“只要起航在,我就一定在。”
“只要我在,就有你的位置。”
“好好上学吧,全职的事先放一放。”
“这是我的最终意见。”
“教练。”李言正了正身体,“至少最后几句,看着我的眼睛说吧。”
“我……我已经不吃这套了……”李格非一咬牙,尽力挺起身瞪向李言,“高考结束,等上了大学再考虑投稿吧,狗子。”
李言闭上了眼。
“知道了。”
李格非也随之耷下了脸,垂下了头。
“知道个毛啊!!”
猝不及防。
一个暴躁青年抱着笔记本闯了进来。
李格非大惊而起。
“你捣什么乱,出去!”
“探病,码字。”青年吹了口气,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摆,便探向李言身前,掰着他的双颊面向自己,盯着李言茫然失措的双眼咧起了嘴,“组长,你这是什么辣鸡眼神啊。”
“你别添乱,我已经……”
“不,你没有。”青年撒了手,直坐在床头,默默地展开了笔记本,谁也不看说道,“组长,我要开始码字了,两千字一章,帮我计时。”
“……”
李言还未回话,吴欣瑶便厉声道:“不管你是谁,请你出去!”
“好了……”李言却抬手道,“当他说他要码字,他就真的只会码字的。”
青年一笑,这便搓了搓手,点开文档。
“看清楚了组长,我开始了。”
随后,只剩下吧嗒吧嗒的声音,和一个聚精会神,10000%投入的男人。
即便是这样的环境下,他依旧两眼冒光,瞬间入戏。
李言也侧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渐渐地,酱爆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他的表情开始阴晴不定。
笑与丧交织在一起,激动时会面爆青筋,难过时会不自觉地撅起嘴。
他逐渐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所处,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好像那只野犬啊。
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吴欣瑶竟也不忍打扰,只与李格非问道:“这人谁啊?”
李格非狂挠起头:“也是一位作者……跟李言关系挺好的,就当他是来探病吧……”
“这叫探病?”吴欣瑶这便往外走去,“我去说一声吧,这病房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
然而她迎面就撞上了一辆快车。
“呜呜呜!”一个连裤袜大姐姐抱着奶茶冲了进来,“野犬老师,野犬老师是在这里吗?!”
“???”李言吓得扭回了身,“糕子姐?”
“啊,那个……”小糕这才想起还有别人,与李格非和吴欣瑶先后鞠躬后,才跑到李言近前,双手背在后面,“野犬老师,猜我带什么来了?”
“……”
“噔噔!”小糕一个原地起跳5厘米,同时相当笨拙地亮出了手里的东西,“是奶茶!还热着呢,给你,全部都给你!”
李言无奈接过:“我现在好像不太适合喝这个。”
小糕嘟噜嘟噜狂点着头捂向了心口。
“没关系,不喝也行,真正要给你的东西在这里。”
“别再想这本书了。”
“太监吧,野犬老师!”
“一本书而已,不要就不要了!”
“撒个谎,跑个路。”
“做个不负责任的帅渣男。”
“把奶茶喝了,然后去泡个热水澡,睡个好觉……”
“呜呜呜……我自己要先不行了……”
“睡个好觉……然后……然后……”
“然后明天早上起来……”
“满脑子就都是新的灵感了!!!”
“个个都比《三百年》好!”
“答应我,好不好,呜呜呜……”
李言握着奶茶,看着抹泪的小糕,颤颤捂嘴。
“抄我对白是吧……”
“因为写的好啊!”小糕飙泪点头道,“我好几次要来说的……你不让我来……最后你都这样了……不过瘦了好像更帅了,嘿嘿~~”
由于转折过于奇妙,就连旁边酱爆码字的手也顿了一下。
“呀?”小糕一惊,立刻缩了回去,“酱爆也在……”
然后她才回过头,想起教练什么的也在。
这可就羞了大耻了。
她凭空比划着说道:“啊啊啊,我只是……外卖送奶茶的……路过路过……”
吴欣瑶啼笑皆非,冲着李格非道:“这位也是作家?”
“您见笑了……”
小糕忙凑上去点头哈腰道:“阿姨您不知道,野犬老师算是业内知名作者了,他帮助过很多很多人,我要放弃的时候,就是他年三十跑过来的,酱爆无家可归的时候也是他收留的。”
吴欣瑶当即瞪向那个狂敲字的男人:“反了,敢让这种人进家住???”
“啊啊啊……是个好人来着,别在意这些细节。”小糕瞬间肥肥一闪,挡住了她的视线,“我要说的是,您的儿子真的非常非常棒,无论是写书还是做人,这次只是钻了牛角尖而已,已经吸取经验了,会好起来的。”
“嗯,谢谢你,还有别的事么?”
“还有就是……”小糕紧抿着嘴,做了一番心理动员后才又抬头,“阿姨,一成不变的工作值得尊重,也是大多数人的归宿……但有些人就是生而不同,不管用多大力把他推回所谓的正轨,他都会弹出来的……更何况,野犬这次只是失误,就像考试偶尔出偏题拉胯了一样……再说,野犬老师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不好吗?”
吴欣瑶眯眼摇头道:“他未成年,由我负责。”
“啊,这……”小糕缓缓捂住了脑门,“我的文案……大意了……”
“还有事么?”
“呜呜呜……”小糕无奈地回望李言,“我……我就这么多货了,野犬老师。”
“没事,谢谢糕子姐,我好多了。”李言轻抿了一口奶茶,“好喝。”
“……”
“那麻烦没事的人出去吧。”吴欣瑶侧身开了门,“不出去我就要请保安了。”
话音刚落。
“谢谢开门。”
一阵冷风袭来,身着灰色长裙的那个女人飘了进来。
今天,竟真穿着黑袜。
一路走来,她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目中无人。
行至病床旁,她才掩嘴屑笑。
“呵,还有一口气啊。”
李言只是冲吴欣瑶摊臂。
真的不关我的事。
吴欣瑶好像也被这股古怪的气场镇住了,再次转向李格非。
“作者?”
李格非抖脸摇头:“这个真不认识……”
“安西对吧?我是玖木。”王夕沐头也不回地说道。
“啊!”李格非一拍脑袋,“对了,玖木和野犬线下认识。”
“哦?”吴欣瑶却嗅出了另一重味道,“你……也是李言的同学?”
王夕沐却看也不看她:“我来找李言的。”
“……”
王夕沐说着微微歪过头,看着李言。
“你已经否认了自己的才华了?”
“嗯。”李言笑叹道,“我不如你,你赢了。”
“哦。”王夕沐说着又掏出了手机,“我要录下来当彩蛋,你从头到尾说一下——玖木老师,我野犬用尽浑身解术也不如你,最野犬的野犬也不如你,我就是个笨蛋大扑街外加死变态。”
“???过分了!”
“说呀。”
“你走开。”
“就是说你还没用尽浑身解数了。”王夕沐收了手机道,“到头来也只是个承受不了失败,懦弱卑微的死变态。”
“你,我不管你是谁。”吴欣瑶沉着脸凑了上来,“再不走我真的叫保安了。”
王夕沐简单扫了一圈,眼见酱爆和小糕的状态就在这里。
然后非常自然地挑了个舒服的椅子抱着包并膝落座。
“我嘴笨,只能这样非暴力不合作了。”
吴欣瑶绝望捂头:“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啊?”
“还债而已。”王夕沐淡淡地望向窗外。
“……”吴欣瑶欲哭无泪,冲着李格非道,“又来,又是这种情况?上次还是三英战吕布,这次给我玩儿过五关斩六将了?!”
李格非抿嘴点头道:“大姐你真的好懂三国……”
“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
一个骚帅骚帅的长偏分男人,鬼鬼祟祟地探进头来。
“这么多人?我野犬贤弟可在此处?”
吴欣瑶不及关门,他已挺着翘臀噔噔噔走了进来,直冲着李言兴奋走去。
因为把衬衫塞进西裤的关系,格外的翘。
“贤弟受苦了。”男人噔噔噔走到李言跟前,紧点着头道,“为兄先谢过你了,两个月了,终于又有了全新的请假理由!读者非但没有骂我,还都祝平安呢!”
“操,不愧是奉先兄……”李言连忙作揖,“怎么连你都来了。”
“你我情重如山,岂能不来!”奉先上去便握住了李言的手,借机凑到他耳边轻声颤道,“那个……那个黑袜……是她么?”
“……”
“弟弟你糊涂啊……大乔小乔已然到手,还争什么天下?”
另一边,吴欣瑶正处于崩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