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彼得想到,这位贵族大人说的意思是他们这些平民都不算人了啊。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贵族继续说道:“现在,高山镇的镇长和其他贵族都在这里了,我给予你们当众发言的权利。”
当众发言的权利?这指的是什么?老彼得并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
“平民,如果想要指控贵族的话,可以现在说出来。”那个荆棘格林的贵族说出了让老彼得难以置信的话:“指控成立的话,就可以喝一碗这个汤,肉汤。”
老彼得看向那边看起来就香喷喷的汤,忍不住再次咽了下口水。
那锅汤真的是太香了,真的是太香了。
浓郁的肉香散发出来,老彼得伸长脖子,看到里面浸泡着一些鸡肉,一些看着就鲜嫩美味的蘑菇,还有吸满汤汁的金色土豆块。肉汤飘香四溢,土豆烂熟,他口水越来越多。
问题是贵族大人说的话就让他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贵族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想骗大家说贵族的坏话,然后再把敢说贵族坏话的人杀了?甚至直接煮进这个大锅里?
不得不说老彼得是很有想象力的。
但是,这份想象力却是建立在他这一生漫长的经历上的。
老彼得低下了头,他觉得这就是真相,于是他不敢说话了。
但旁边的,他的邻居约瑟夫却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老彼得感觉不妙,他已经想着和约瑟夫撇开关系了。
他知道约瑟夫太穷了,归根到底是他太懒惰了。如果辛劳忙一年的话,一般都是能吃饱肚子的,实在不行的话可以挖草根吃,但约瑟夫不行,约瑟夫总是在饿肚子。
眼前这一锅香喷喷的肉汤,已经让约瑟夫失去神智了。
果然,约瑟夫开口说道:“大人,我,我想指控书记官凯西。”
“嗯,很好,具体指控的罪行呢?”那个贵族问道。
约瑟夫说:“平民被他莫名其妙就说成奴隶了,而且他,他还,每年我们交税的时候,总是和上一年不一样。老杰克过去问他,还被他打伤了,没熬过这个冬天……”
约瑟夫说了一堆老彼得觉得理所当然的话,他觉得贵族做这些是没有什么问题。
贵族不都是这样吗?这不是贵族的特权吗?
约瑟夫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都痛骂了起来:“那些贵族,那些贵族,我们完全活不下去啊,平常还好,如果赶上天灾的时候,又给他们那么多税!他们的食物从来就吃不完,他们从来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他们甚至随便杀死我们,这和教会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他简直该死!他想尽办法从我们口袋里掏出钱币,没有钱的就变成奴隶。我们都被禁止吃熟食,唯一一个炉子是被他掌管的,想要吃熟食就得给他交税,用他的炉子,擅自吃熟食的话又会遭到处罚,真的是太多处罚了!”
约瑟夫说着说着就开始谩骂了,他身为一个农夫说了不少粗鄙之语。
但让老彼得意外的是居然没人阻止约瑟夫说这么一堆话。
书记官凯西的脸色并不好看,任何人当面这么被骂估计都会受不了。他想说什么,但那个冷蓝色眼睛的贵族却阻止了他。
约瑟夫骂了半天。
那个贵族才打断了他:“先去舀一碗汤,然后,你还有要指控的人吗?”
约瑟夫眼睛亮了,他赶紧过去舀了一碗汤,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露出了非常震惊和幸福的表情。
老彼得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此时约瑟夫的表情真的是太销魂了,那个汤本来看起来就很好喝了,配上约瑟夫喝汤的表情,诱惑一下子就翻倍了。
约瑟夫咕噜噜将汤居然一口气喝完了,还大嚼特嚼着里面一个肉块。
他问道:“我,我如果再指控一个人,能不能再喝一碗汤?”
“可以。”那个贵族说。
于是约瑟夫大声说道:“我指控镇长!”
他看起来完全无所顾忌了。
接着他又痛骂了镇长一顿,但没说出啥实质性的话来。
“我要的是他具体干了什么。”贵族说道。
约瑟夫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因为贵族是否可以干某件事,作为一个平民他很多时候是分不清楚的。
他之所以能说出这么多书记官的话,是因为平日里和书记官打交道最多。
约瑟夫支支吾吾。
贵族说:“你再想想吧。”
老彼得看着面色难看的镇长,突然间胸中生出一股愤怒来。
他听到自己说:“我也要指控镇长。”
“很好,第二个勇敢的人。”贵族说,“你说吧。”
老彼得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女儿在镇长家当仆人,被镇长打死了。镇子里还有好多少女也被镇长凌虐而死。我的儿子因为对镇长提起我女儿的事情,再加上种地多种了半步,也被打死了。”
他说这话时注意不了措辞,也没有什么煽动性,但就是一字一顿的,将发生的实情说了出来。
“嗯,你先喝一碗汤吧。”贵族说,然后他看向众人,“你们有对镇长同样的指控吗?”
第三个人站出来了,第四个人,第五个人……
很快,有九个人站出来,说自己的女儿、姐妹被镇长凌虐死的。
看起来这是镇长的特殊癖好。
“很好。”贵族说,“那么我在此以伦纳德·古斯塔夫·冯·格林的名义宣布,高山镇镇长的死刑。”他冷漠地挥了挥手,“把他吊死。”
在这个时期,吊死是处死平民的方式,贵族一般用砍头。
这点和中国相反。他们认为吊死的方式更痛苦,所以不会吊死贵族,会给贵族一个‘体面’,直接砍头。
伦纳德此举,也算是离经叛道。
吊死这个词一出口就把很多人给惊到了。
贵族!居然杀贵族!
平民的指控居然真的有效吗!
不少人的眼光兀得炽热起来。
恨啊。怎么可能没有恨呢。
拼命给贵族找借口,拼命给这个世界找借口,一遍遍告诉自己,其他人都是这样,怪你自己生的不好——不,此时就连出生不好这个概念也没有,他们只能努力让自己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是卑贱的,自己就应该被贵族踩在脚下。
因为唯有这样想,自己才能活下去。
才不会彻底丧失活下去的希望。
指控了贵族以后他们会如何呢?无所谓了。能看到他们恨之入骨的贵族死在他们面前,值当了。
啊,而且还有好喝的肉汤。
老彼得喝了一大口肉汤。
这肉汤真的是太好喝了啊。
热气腾腾的肉汤,浓郁的肉香和丰富的油香,里面还有野蘑菇的鲜香,这些香味混合在一起,飘荡在空气中的感觉简直不可思议。
喝一大口肉汤,发干的嘴唇被滋润,饿极了的胃被抚平,肉汤进肚,他整个人就仿佛被春雨滋润的干涸庄稼一般。他贪婪地回味着嘴里残余的味道,眼睛都湿了。
他喝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胃里满是温暖的肉汤。他感觉全身心的愉悦。
这才是真正的活着啊。老彼得想到。
等他看到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镇长被当场处死后,他更是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信念。
他要效忠于这个贵族,哪怕对方让他去死,他也愿意。
在场的很多平民都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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