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拿了多少假,看你身後兩大箱的行李,是一下飛機直接過來找我的嗎。」
「兩個禮拜,你幾點下班,一起回去。」
澤村瞥了一眼外面還在颳著陰冷暗風的氣候忍不住皺起好看的眉尖,早上有收到原田雅功的電話,說是他家小投手因為一些小事和他鬧彆扭,要麻煩自己多照顧一些,剛開始還以為只是情侶之間常見的鬥嘴,沒想到成宮鳴還真打算在他家浪費可以與愛侶相處的珍貴時刻。
下一位交換班次的人員提早半小時抵達,澤村小聲拜託提前下班被爽快的一口答應,對方是這間店長的兒子,一直是個標準棒球迷,一看見成宮鳴便雙眼放光要求簽名,後者也算是在業界裡打滾多年,耐著性子面無表情簽了名便先離開了便利商店讓澤村放著周遭開滿小花的朋友追了出去。
迎面而來的瑟瑟冷風讓澤村拉緊了身上的米白色圍脖打了個噴嚏,一手幫忙拉過行李箱,回到家裡的這段路線只是短短十分鐘的路程,直到澤村領人進了門脫了布鞋才終於聽見成宮鳴鬱悶的聲音從空氣裡震起。
「雅前輩昨天拒絕了大聯盟球探的挖角,他明明可以和我一起來美國的。」
「怎麼,不能與戀人時常見面,所以成宮君覺得寂寞了嗎?」
「……是又怎樣。」
難得沒有孩子氣的反駁,成宮鳴將自己重重摔起沙發裡的同時也開始反省起自己的不懂事,一段感情的維持絕不是只要有互相喜歡就可以走得下去,他們都不再是青澀懵懂的高中生了,每個人都該為自己選擇的道路負責。
原田雅功也好幾次表明立場不想把棒球當飯吃,他還有其他想做的事情要去實踐。
澤村歛下了眼睫也跟著坐進了沙發裡,忽地想起原田雅功那通電話的後半段。
『御幸和洋基簽下了三年約,大概會成為明早的頭條新聞。鳴這次回來就是要帶他一起回美國。這些,御幸都和你說了嗎?』
沒有,御幸前輩也許打算晚點再告訴我,畢竟我也不是他的誰,沒必要把我排在第一位。
澤村榮純當時是這樣回答的,他望著屋裡的拖鞋、馬可杯、茶具還有矮櫃上的答錄機,其中當然也包含不在視線內浴室裡的洗髮精、床頭櫃上曾經是一對的狐狸小茶燈──分手時唯一一個御幸要求帶走的擺飾──他該感謝自己把感情整理地那麼乾淨,這裡沒有御幸一也曾經住過的痕跡,該丟了都丟了,唯獨只留下一條圍巾,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他怕冷,留著以後每個冬天都用得上。
他告訴自己,那不是因為寂寞,更不是因為說不出口的那些遺憾。
在他提出分手後的那一天,一個人躲在家裡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快遞按響了門鈴將這份遲來的禮物送到他面前。訂貨日期是一個星期之前,剛好是他們交往滿三周年的紀念日,卡片上還寫了挪不出時間一起去看夜景的道歉文。
「你已經很幸運了。」
良久,澤村才從胸腔裡挖出了這幾個字句,他不是擅長安慰他人的角色,又或者他更擅長用氣場來感染、帶動他人振奮情緒,可惜地是現在的他卻連保持平靜都十分艱難。
放不下,所以才這樣折磨。
──
如果有喜歡的人,在他即將離開的三十秒前,等待告白。金牛座。
別離沒有想像中遙遠,當澤村榮純坐在登機前的休息室裡照舊往常地聒噪不停時被倉持洋一用十字固定法勒了將近三分鐘才泛著淚光瘋狂咳嗽,來送別的眾人也因為這樣一個熱場的鬧劇讓整個房間裡沒有沾染上任何傷感的氧氣。
御幸一也是這次送別的主角,由於怕粉絲堵場所以會改走貴賓道,房間也是航空公司特意準備,距離登機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也該是他隨著成宮鳴離開的時候,於是他笑著感謝大家願意來這一趟。
下次見面又該是什麼時候,澤村榮純沒問,於是他也沒提。
「御幸前輩,一路順風!到那裏也要好好活著!」
「……說話可以經過大腦嗎,還有,飛機起飛時需要的是逆風,笨─蛋─」
「咦?是嗎?喂御幸一也!不許罵我笨!」
笑罵間用力揉亂咖啡色柔軟的髮旋,御幸喜歡這樣逗著澤村,後者瞪著貓眼一臉不悅卻也沒有甩開,頭低低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嘛,反正也許沒有以後了。
「今天的星座占卜看了嗎?我的星座連續兩天都是同一句話,是不是終於沒梗啦?」
「不要亂說!星座之神會生氣的!話說沒想到御幸前輩居然還有在訂購。」
「嘛、也沒什麼大礙,就留到現在了。」
登機手續的廣播聲響起後開始進行作業,人潮漸往登機門前湧入,成宮鳴幫忙把行李一起先拉進去,偷偷推了一把澤村要他動作快點,這是他最後的機會,錯過了就真的結束了。
他心裡也清楚,但要邁出這一步何等辛苦,早已不是高中時期單純青澀的年紀,簡單一句喜歡梗在胸口理輾轉反側終是化為苦澀,於是他退出了人潮聚集的地方往後退了兩步。
就三十秒,給自己三十秒。
御幸握著行李橫桿的手緊了一緊,那個傢伙一直以來都沒什麼腦袋,最後雖然想來個擁抱都被他跑地遠遠的,也許在感情方面只能怪他太笨拙,如果當初沒有分開,是否現在他們對於彼此都能夠再坦率一些?
忽地,他突然停下腳步旋過頭笑著,嘴角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句唇語,距離很遠,但他知道澤村看得懂。
「澤村那傢伙居然沒哭,還想說要抓著他的鼻子嘲笑他一番的哈哈。」
「……一也,你那性格到底怎麼養成的……」
斜眼看了一眼後成宮鳴便降下椅背蓋著眼罩打算假寐一會,機身已經往跑道上行駛,大概再過個幾十秒就起飛了吧。/
御幸則是看著窗邊景色由下至上,竄入雲霄時耳畔嗡嗡作響,坐上飛機時大概是他這輩子離太陽最近的日子,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先前與澤村旅行時那傢伙在位置上大呼小叫的樣子。
那麼開心,又那麼讓人傷心。
成宮鳴以為自己能睡得好,在沉默又漫長的飛行中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昨天在澤村家過夜。」
御幸沒有接話,靠在椅背上靜靜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後者砸了砸嘴,小聲罵兩個都是笨蛋。
「他哭了好久,卻不願意留你。只要澤村開口要求,一也一定不會和我一起到美國,我這樣和他說了,他卻什麼也沒做。」
「…他努力過了,我也是。」
成宮鳴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不斷詢問是在何時,明明從昨天到現在,他一直都在澤村身邊的,御幸拿起開著飛航模式的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有又丟進掛在一旁的大衣口袋。
世界上有個東西叫簡訊。
廢話!所以那傢伙傳了什麼給你?
星座占卜,金牛座和天蠍座的。
什麼!?太笨了還真是不行哪。都這種時候了還在管什麼星座占卜!
我就不知道他有聰明過。
那你呢?你有回他嗎?
有,就在剛剛的候機室,用唇語。
御幸一也忍不住把眼裡閃著八卦星星的成宮鳴推到一邊要他安靜點,說了什麼幹嘛告訴你。
澤村離開了機場後沒有馬上回家,而是跑到東京鐵塔買了票站在距離地面二百五十公尺的特別展望台上坐在地板上發呆,倉持洋一因為擔心就一起跟了過來,途中被澤村喊了好幾次『我沒事啦就是出去走走』也沒因此離開,展望台上幾乎沒有遊客,零下二度、下著薄雪、吹著寒風,只有澤村榮純才會有閒情逸致想到要上來看他媽的東京全景。
倉持洋一把嘴裡的髒話全數吞進肚子裡忍住沒說,都被御幸一也那樣低頭拜託了,在澤村找到下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之前,說什麼也會照顧好笨蛋。
前提是要找得到那樣的傢伙阿,御幸一也,你就這麼有把握智商不到五十的笨蛋不會滯銷。恩,也許連三十都沒有。
「穿這麼少上來吹風,隔天感冒我也不管。」
倉持將身上的羽絨外套脫了下來披在澤村身上,後者凍紅了雙頰連打了好幾次噴嚏順手把袖子拿起來擰鼻水時果然被暴怒的倉持用十字固定法凌虐了兩分鐘,等到澤村好不容易掙脫開來想換口氣、轉頭看見不知道哪一棟的商業大樓上頭掛著巨人隊的隊旗還是沒忍住哇地一聲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倉持洋一扶額感謝附近沒人,他可不想被誤會成劈腿要來鬧分手的情人。一拍一拍地順著背幫澤村緩和情緒,蹲著的小貓咪只是一味的哭花了臉,抽著氣又被嗆地大聲咳嗽,狼狽不堪的模樣全被這片燈火朦朧的夜景盡收眼底。
御幸一也拒絕了他,他們終究沒能再在一起。
對於澤村榮純而言,那三十秒的等待並不輕鬆,那是他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又再次決定給這個人、也給自己一次撿回破碎的機會。
但御幸一也還是離開了他的世界,也該是他承認的時候了,還是那樣深深愛著,愛地那麼沉那麼痛那麼卑屈求全。
『對不起,我好像只會讓你掉眼淚。』
那句代表別離的唇語,無聲劃破了兩人沉寂已久的傷疤,堅持走到盡頭的結果,沒有曙光。
沒有,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