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說這些……」
稀稀落落地,外面開始下起了細雨。
「第一次集體合宿,趁著大家睡著之後跑到草地上去看星星;第一次一起新年參拜,你還不小心把五元硬幣扔進了水溝裡;第一次去上野公園賞櫻,你被倉持他們灌酒吐了我一身,最後還掉進了池裡。」
當初究竟承載多少甜蜜的過往,澤村聽著聽著暗下了神色,淚水又開始在眼窩裡肆虐,但是他忍著,忍著不讓它們往下掉。
「再後來,我們開始交往了。交往後的每一個『第一次』呢。」
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冷戰、第一次失控爭執,個性上面的迥異與進入大學、職棒後時間方面的無法配合,御幸漸漸不能忍受澤村極好的人緣與頻繁的酒會,每次好不容易從職棒擠出假期回家,他甚至連好好聽對方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一夜纏綿過去又得回集訓場所訓練。
日復一日,忙碌侵蝕了情侶之間應有的關心,澤村有時會忍不住寂寞偷偷跑到御幸的球隊宿舍裡想給對方一個驚喜,好幾次都撞見同性或異性與御幸告白的景象,甚至有一次在御幸又拒絕了一個漂亮的女孩時被她突然貼上跟前要了一個淡淡的吻。
澤村知道,那只是因為御幸來不及躲開,他知道,他都知道,但就是無法輕易釋懷。
他們還為了許多未來的話題吵了很多次架,無理取鬧的次數變得很多,都快不記得最後一次一起在家坐下來簡單吃個飯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澤村,你記得嗎?分手時的約定。」
眼淚撲簌簌地不斷落下,御幸哀傷的情緒幾乎灼傷了視線,他吻著,吻去澤村眼角鹹澀的淚珠,一遍又一遍,卻還是讓這些美麗的結晶沾濕了一片被褥。
澤村只是搖搖頭,哭著要他不要再講,那些化不開血流不出濃的瘡疤被這些話語刺地反覆折磨。
他記得阿,怎麼可能忘得了。
痛入骨髓的傷痛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約定好了,誰都不准再為誰掉眼淚。
然後終於痛徹心扉地懂了,他只是愛錯了人,還愛地那麼深而已。
──
「御幸前輩!別睡了,我想去明治神宮!」
「什麼阿……你不是回長野過年了嗎……」
「回去了,所以就回來了。」
什麼?
御幸睡眼惺忪地勉強睜開單眼並瞄了眼鬧鐘,很好,一月一日、凌晨三點。沒記錯的話,昨天中午閉幕式結束後澤村與大夥打完招呼後便收拾好行囊回去老家,這傢伙敢情是搭火車玩耍的吧。
無奈地坐起身來打開夜燈,順便把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趕到一邊去,氣溫很低,但澤村身上只簡單穿了件米白色毛衣,懶得再罵人於是隨手把擱在一旁原本準備明天拿來穿的連帽絨毛大衣套進澤村身上,後者乖乖張開雙臂接受前輩細心的照料,途中還不斷唸著通訊軟體裡大家的談話內容。
御幸大致是了解了原由,簡單來說,就是在這十五個小時裡面,「青道棒球部」群組裡談到了初詣的事情,於是從來沒有在東京過過新年的小土包子臨時起意回到這裡,想要與青道的大家一起來趟初詣之旅。
「是可以陪你去,但是現在是三點,不是下午三點、是凌晨。」
「怎麼了嗎?」
好吧,笨蛋的腦袋果然不好使。
「明治神宮最早的開門時間是早上六點,還有,」御幸將套在自己頭上的眼罩套進澤村的眼:「聲音太大了。」
還好同寢室的人沒有被吵醒,澤村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好意思,反正御幸已經答應了,一個翻身便下了床並把眼罩物歸原主後說了六點再過來找他,御幸揮揮手躲進棉被裡準備再補個眠,等會起床時得從衣櫃裡拿新的一件外套才能出門了。
然而澤村盡是做些超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御幸提早一小時起床穿戴好衣服並整理好出門的跨包,六點整,旋開門把外頭的陽光差點晃亂了眼,定神一看才發現今天的天氣只有厚重的積雲,會覺得刺眼的原因是因為眼前這傢伙的笑容。
「御幸前輩,一起去……」
「明治神宮,我還沒失智,不用一直重複。」
御幸掠過在跟前雀躍地握著拳頭噢西噢西噢西亂叫的小柴犬,後頭站了一票人,全部都是青道棒球部的成員,一年級的臉上看起來有的期待有的還在夢周公,二、三年級則是一半無奈一半看起來想把澤村折成兩半。
總之不知道澤村用了什麼辦法,把還留在青心寮的棒球部球兒們全部都叫醒,看著眼睛裡彷彿裝著星星的澤村重重扶額,還以為是兩人成行,結果是團體旅遊。
喜歡的人是個笨蛋真的很累。
嘛、算了,等正式告白之後再說吧,到時兩人世界多得是機會。
搭到原宿站下車後,參拜人潮門庭若市,未免走散眾人故意走得很慢,御幸還是有點擔心,正準備轉身尋找澤村時後者不偏不倚朝他伸出了左手一臉驕傲自滿的模樣。
「不用擔心噢御幸前輩,牽著我的手就不會走散了!」
「這是我的台詞吧……」
「你說什麼?大聲一點,這裡好吵。」
「沒事,多謝澤村大人。」
「哇哈哈哈不用這麼客氣啦!」
交握的手在冰冷的雪夜顯得更加溫暖,通過位於南參道與北參道交會口的鳥居時澤村驚奇的抬起頭來抬高右手似乎是想丈量它該有多高。
孩子氣的舉動忍不住讓御幸噙滿笑意,倉持在後頭則是劈頭給了澤村一記手刀要他別隨便停下,要是走散了就要去失物招領區把人領回來。
路上也有許多販賣小飾物的攤販,見他閃閃發亮的看著一對可愛的小茶燈詢問價錢時卻被後來的遊客瞬間掏了錢買走,售罄的紙牌擺出來時澤村淚眼汪汪第一把抱住走在稍前的金丸信二抱頭痛哭。
「別哭了啦,那種東西到處都有……好啦好啦,往前走如果有看見買給你就是了……喂降谷,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白熊。」
「降谷君,這裡不會有這種東西。」未免金丸信二破產,小湊春市適時出現緩頰了兩句幫忙解套,幾個二年級的玩在一起看起來十分愉快,御幸呼出了口白氣心裏在想這場雪什麼時候會停。
奧村光舟見狀便跑去一攤小吃攤買了蘋果糖,新鮮的蘋果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現著天然色澤,綿密的糖衣完整裹在了外層,澤村一下子便被吸引了目光直誇後輩好眼力還會買食物孝敬前輩。
「前幾天不是在牛棚裡說過嗎,祭典上最想吃的就是這個。」
「咦?我還以為你沒聽見。」
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當天是由奧村接他的球,臨近晚餐時間,午餐由於打瞌睡錯過了,澤村手握著棒球流著口水急切等待晚飯時刻的到來,看著看著感覺手上那顆長的愈來愈像蘋果差點拿起來咬了下去,奧村像是隨口問道為什麼是蘋果,後者睜大雙眼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祭典上不就是一定要吃蘋果糖嗎這樣愚蠢的發言。
沒想到這麼無營養又無趣的小插曲居然被奧村光舟記在心裡,澤村頭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後輩滿滿的關懷與敬意。
先是伸出小舌在糖漿上舔了一口,甜滋滋的蜜糖化在嘴裡甜進了喉嚨,澤村咯咯笑著的模樣十分迷人,正想提醒前輩下巴沾上了些微糖衣時還是改了想法,伸出手想直接幫忙抹掉被中途走過來的御幸用面紙極其用力地在他臉上抹了好幾把,痛的澤村哇哇大叫眼角都滲出了生理淚水。
「很痛耶御幸前輩!就不能溫柔一點嗎!」
「不─行─,你剛剛笑地太像笨蛋,我忍不住」
「性格惡劣!罵別人是笨蛋的人才是笨蛋!」
「感謝誇獎」
「阿阿阿氣死人了!」
惱怒地一口咬下,果肉混著桂香在嘴裡咬地嘎吱作響,因為這過於美味的香氣又舒展開了細眉,笨蛋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把剛剛的不愉快拋諸腦後澤村興高采烈地將手上的蘋果糖往御幸臉上湊要他也嘗一口,後者不喜愛甜食,皺著眉舔了一口便推了回去。
又走了一段路終於到達本殿,終於擠到賽錢箱前又是好幾十分鐘過去,青道眾人紛紛丟下五元硬幣正式且敬重地鞠躬兩次後拍兩次手,最後再敬一次禮。途中澤村被人左推右擠差點摔倒,好在御幸站在他的右後方即時環住了澤村的腰際才免於災難。
「好!今年一年也要順順利利……嗚、嗚哇!」
話還沒說完手上的五元硬幣被旁邊的人一推失手掉到了地上,澤村蹲下身想撿,那枚硬幣卻神奇地在幾乎看不見細縫的地面一路像旁滾,最後進了有段距離的水溝裡。
「恭喜阿,新年第一枚硬幣給了水溝,它會保佑你順順利利的。」
「閉、閉嘴!剛剛那個不算!」
澤村意外是個相當迷信的男孩,之前也看過他相當沉迷於星座占卜之類的書籍,見他著急地脫下連帽絨毛大衣捲起衣袖想掀起水溝蓋把它撈出來嚇地御幸把人拉回來並重新把澤村的衣服穿地嚴嚴實實。
「雪下這麼大,要是著涼該怎麼辦。」
沒有聽見回嘴的聲響,在重新繫上最上頭的鈕扣時難得看見了澤村難得失望的表情,御幸愣了一會,先是無奈地摸了摸澤村淺棕柔軟的髮絲,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五元硬幣握著澤村的手將其放置在大拇指背將硬幣成拋物線狀彈進了賽錢箱。
澤村有些疑惑地看著御幸:「御幸前輩,剛剛那算什麼?」
「剛剛那枚算你的,就當我的掉到水溝裡了。」
「真的嗎御幸前輩輩輩輩輩──我太喜歡御幸了!」
熙來攘往的人群裡澤村一把抱住了還沒反應過來的御幸,丟完硬幣後不就是許下願望嗎,喜歡御幸什麼的。
順利禮拜完的金丸看見趕緊連同倉持一同將人拉開,澤村將拍掌生打得響亮,不知道到底許了什麼心願臉上滿是笑意,不過就是一枚五元硬幣就可以把人哄騙的如此開心,御幸開始有些擔心自己喜歡的傢伙以後是不是很容易被壞人拐跑。
直到要回去時澤村才終於在尾攤看見了不同造型的狐狸小茶燈,看著澤村對著自己哀求的眼神變舉手投降掏了錢買下,在澤村拿起掛在其上的一對小狐狸饒有興致地看著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到底為什麼喜歡狐狸。
「不覺得很像御幸前輩嗎?」
「……很多人說過,像是狡猾之類的。」
「噢?對噢,狐狸還有這層意思。」
對於語句的停頓勾起了好奇心繼續深問,澤村今天心情很好,在冬陽的照耀下笑開了眼,御幸錯覺以為太陽就在眼前差點刺傷了眼。
「神明的使者,很像御幸。」
為他帶來璀璨多姿又豐富精采的棒球高校生活。
一切皆始於,這樣美好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