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破案)");
天光破晓,戚浔和周蔚跟在慧能身后,刚出东侧角门,便见一片翠竹映入眼帘,慧能边走边道:“此处往东西两侧都是碑林,往下行是药王菩萨处。”
凉风徐来,迦叶寺后山笼罩在一片雾融融的晨曦之中,三人步入竹林西侧,又往北走到尽头,顺着一条小道下山。
小道二尺来宽,崎岖蜿蜒,又因山势陡峭,行在途中很需谨慎,待绕过一处弯道下行,戚浔抬头一看,只瞧见头顶三四丈高处有竹稍外悬,颇有些压迫之感。
没走出几步,慧能指着眼前方寸道:“当日李施主就是在此遇险的,那块落石本是在上面竹林边缘,可因下了多日大雨,令竹林边缘土质松动,刚好坠下砸在李施主身上。”
慧能抬头望着上面,“那落石就在那处。”
戚浔和周蔚一起抬头往上看,没多时戚浔道:“你在此等着,我上去看看。”
周蔚应是,戚浔独自返身回到来处,她走入竹林深处,沿着临着山崖的边缘,没多时便到了周蔚和慧能正上方,她探身而出,“慧能师父?当日落石在我这里吗?”
周蔚和慧能往上来,只能在竹稍之下隐约看到她的身影,慧能应了一声“是”,周蔚却瞧的心惊,“你当心些,你若是坠下来,可要砸着我和慧能师父。”
戚浔轻嗤一声,转身在地上寻了一截枯枝,又随手往下一抛,那枯枝晃晃悠悠落在周蔚不远处,周蔚明白她在试验,便喊道:“落下来的地方差不多!”
戚浔蹲下身来,在竹林边缘发现了几处明显的坑洼,她不由往下喊道:“慧能师父,请您上来——”
慧能沿着山道返回,又入林中找到戚浔,戚浔指着眼前的坑洼道:“这些地方可是原本有石块,而后被移走了?”
慧能点头,“李施主出事之后,李老爷问责本寺,我们便派人,将这边缘可能会伤人的石头都清理了。”他转身指向林中,“都扔进了竹林深处。”
戚浔想起慧能描述的石头大小,指着其中一出坑洼道:“当日伤了李聪的石头便是从此处松脱滑落的吧?”
慧能应是,“这块石头最大,最容易从此跌落。”
戚浔闻言又在边缘踩了踩,发觉此处土质尚算紧实,她便探出身去,“周蔚你站远点,我扔几块石头下去。”
周蔚赶忙退开,不多时戚浔在林间寻来两块拳头大小的圆石,从那坑洼之地顺着山坡滚下,周蔚在底下等着,只听见山壁灌木从重一串窸窣响声,可待圆石落至山道时,却偏离了本来的方向,落点离先前二人所站之地甚远。
周蔚心底生出疑问来,朝上喊道:“不对,你扔错地方了,再来——”
戚浔觉得古怪,那枯枝是她抛下去的,石头却是顺着山势滚落,她甚至连滚落之地都和先前大石的坑洼严丝合缝的对齐了,更未施加外力,如此便与当日落石情形几乎一模一样,怎落点反而不同?
“你等等,我多试几次!”
戚浔回身又找来四五块大小不同的山石,依次令石头顺着山势滚下,周蔚在下候着,却见每一块落石都与第一块落点相同,他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山壁之上,“你先别试了,这山壁上有阻碍,并非笔直落下来的!”
戚浔往下看,视线却被山壁上的蒿草和灌木丛挡住,只能依稀看到周蔚的身影,她不由觉得奇怪,又拿起一块石头往下抛去,这一抛,石头却是笔直落下,正落在慧能所指之地。
周蔚这时已顺着山壁往上爬,他身手不算敏捷,一路扯着灌木蒿草使力,没多时爬到半途,发觉了山壁上的古怪,“我就说呢,这里有一处凸起的石棱,将石头挡住了,若只是令石头往下滚,是滚不到李聪受伤之地的。”
竹林边戚浔一听此言,神色深长起来,她转身看向慧能,“慧能师父,当日出事之后,你们可曾来此查看过?”
慧能也意识到事情不对,眼底生出惶恐来,“是来查看过的,可没像施主这样试过,从此处往下看,这落石之地是朝着李施主直去的,因此小僧们不曾怀疑过。”
山壁之上草木杂树茂密,若不像周蔚这般爬去细看,怎知生有石棱?而如果石头顺着山壁无法砸向李聪,那便只有人为一种可能了!
戚浔肃然道:“慧能师父,当初李聪被落石击中,当是人为所致,那人在此处可隐藏身形,且他没想到山壁之上有拦阻,只顾搬起石头朝李聪砸去了,可这般扔落石本就难砸中,李聪又打着伞,所以只是伤了额头。”
慧能眼瞳微颤,“施主是说,当初在此地,是有人要杀李施主?”
戚浔点头,“那落石可不小,凶手不是一般的行凶报复,他是想杀人。”
慧能立刻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恰在此时,底下山壁上传来周蔚的一声惊呼,又听见窸窸窣窣一串动静,很快便有一道重物坠地之声伴着周蔚的惨叫一同响起!
戚浔大惊,“周蔚——”
戚浔连忙和慧能一起往山道上去,待到了底下山道,果然见周蔚瘫倒在地,正捂着肩头痛吟,瞧见戚浔和慧能,他面露赫然,“没抓牢,跌下来了。”
周蔚说着话,龇牙咧嘴的倒吸凉气,戚浔见他面上也有被树枝刮出的擦伤,一时有些担心,“伤的如何?快让我们看看。”
周蔚苦笑,“没事没事,不严重,就是滚下来肩膀先着地了。”
戚浔只怕他伤到骨头,“快给我看看,我虽是个验尸的,却也懂些医理,你别忌讳便好。”
周蔚哪里会忌讳她是仵作,只是觉的丢脸的紧,“真没大事……”
“阿弥陀佛,周施主还是好好让我们看看,若是伤的重还要及早医治才好。”
周蔚只好松开手,戚浔也想不到那许多,将他领子拉开,果然看到他肩头紫红一片,她上手在他肩骨上一捏,瞬间痛得周蔚打抖,可戚浔细查片刻却松了口气,“应当没伤到骨头,是跌打伤,找些跌打药酒擦擦便好。”
慧能松了口气,“寺中有跌打药酒,小僧给施主找!”
戚浔将周蔚拉起来,“走几步看看,看有没有别的伤——”
周蔚拉好领子走了几步,腿脚倒是完好,就是身上几处泛疼,应该都是擦伤,戚浔和慧能都放了心,戚浔往上看了看,“先送你回寺内治伤,待会儿我还要去看看别处。”
周蔚有些无奈的往山壁之上看了一眼,边走边道:“确定当日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戚浔应是,“顺着山壁滚下来砸不到李聪,将石头抛下来却不一样,这树影挡着,若是凶手刻意隐藏身形,底下看上去根本看不到他。”
说至此,戚浔忽然问道:“慧能师父,你说当日杨家公子在后面看碑文,他是在何处看的?”
慧能忙道:“当日后山碑林有两人,杨施主在东侧,另一施主在西侧,西边的施主第一个发现了李施主受伤,便到角门处喊人,小僧和几个师弟过来的时候,杨施主正从东边树林出来,随后很快其他香客听说后面出事了,便也都围过来探看。”
三人沿着山道回到竹林边,戚浔看向东西两侧,“凶手行凶,有可能是一时冲动,也有可能是早有谋划,毕竟落石杀人存着不定可能,而他抛石之地在东,东西两侧都能看到山壁之下的山道,却只有东侧能看到凶手行凶。”
周蔚捂着肩头道:“难道说杨松当日看到凶手行凶了?那谋害李聪的人是谁?”
戚浔星眸半狭,“那就要去看看文殊菩萨殿在何处了。”
周蔚脑子转过弯来,“你是怀疑李赫?”
慧能说过,当日事发之时,李赫说他在文殊菩萨殿上香,周蔚自然记得,他惊讶的道:“所以,这案子也有可能是哥哥谋害弟弟?”
戚浔颔首,见他受伤难受,便道:“先去给你治伤。”
周蔚应好,三人便回了禅房,慧能去找药酒的功夫,戚浔叹息的道:“小周啊,果然还需历练啊,今日这工伤我该如何对少卿大人禀告?”
周蔚疼的咬牙切齿的,“那山壁陡峭的很,便是少卿大人来了也要出意外!”
戚浔不再笑他,“待会儿让慧能师父帮你上药酒,我去文殊菩萨殿看看,我怀疑当日李赫根本不在殿中。”
周蔚道:“这偌大的寺庙到处都是香客,他怎敢撒谎的?”
“李家每月都来上香,他自然对寺内外十分熟悉,要想抄近路回避人群,应当不难。”
戚浔话音刚落,慧能拿着跌打药酒回来,戚浔提出自己去看文殊菩萨殿,慧能便将昨夜见过的慧灵叫了过来,令他带路。
戚浔道谢,跟着慧灵出了禅房,他已被慧能告知当日李聪的意外是人为,此刻忧心忡忡的问:“戚施主,若李施主第一次意外是人为,可第二次意外难道也是人为?”
“我正是如此怀疑的,还要小师父稍后带我去杨松所住的殿阁,以及他们的马车停放之地去看看。”
慧灵应是,神色沉重起来。
二人沿着寺中回廊穿行,不多时便到了文殊菩萨殿前,慧灵道:“此殿在正殿西侧,平日里香客不算最多,不过虔诚的香客,会每个殿阁都来上香,当日李施主出意外那日,因下大雨,寺内香客并不算多。”
戚浔往后山的方向看去,“此处可有捷径往后山去?”
“有西角门,请随小僧来。”
慧灵带路往西,穿过两处佛堂,便到了西角门,此门出去正是在整个后山西边,在西侧碑林之外,同样翠竹掩映,小径通幽。
戚浔出角门,沿着小道一路往东,很快至他们下山的路口,再往前走几丈,入竹林深处往山崖边走,便是落石之地,当时东西碑林虽然都有人,可若凶手熟悉地形走的极快,便有可能躲过一切视线。
戚浔这时又问:“当日发现李聪之时,他伤势有多重?”
“李施主已经被砸晕瘫倒在地,他在山道上呼救片刻,引得一位看碑林的香客发现,这才过来唤人,后来我们找到李施主,是师兄将他背回来的。”
由此可见,李聪遇袭之后,并未立刻被发现,如此正给了凶手逃走的时间差,她转身往回走,待回到文殊菩萨殿前,又请慧灵带路,“师父可否走回廊去当日李家住的禅房?”
慧灵道:“自然,请随小僧来。”
二人从另一方向的回廊往禅房去,这一路上所行之处皆有顶盖,是淋不到雨的,可当日见到李赫之时,他却是淋雨归来,戚浔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待到了李家禅房,慧灵又指着西侧的一处禅院道:“那里便是杨家大公子斋戒之地。”
两处禅房并未同院,却又只是一墙之隔,戚浔请慧灵带路往禅房去,在外探看片刻,又问慧灵,“那李家和杨家,每次来寺中的车马停在何处?”
“在东侧跨院外的马厩里。”
慧灵在前带路,边走边道:“车马都不入寺内,香客们到了寺门外,会从寺门向东绕行至马厩和停放马车之处,小厮们停放好车马,便会由马厩这边的侧门入寺内,香客们要离开之时,有许多人也从此处直接乘上马车,您和周施主的马儿如今也在马厩里。”
迦叶寺占地阔达,除了山门,另有三处出口,戚浔跟着慧灵一路往东,没多时便到了马厩,马厩有专门的僧人负责看管,见到慧灵来了,立刻出来行礼。
慧灵指着眼前僧人道:“慧谨师兄是负责看管车马房的。”
戚浔当下便问:“慧谨师父可记得李家出事的二公子?”
慧灵道:“就是出意外的那位施主,这位女施主是大理寺之人,来问案子的。”
慧谨面露恍然,“自然记得的,因此事李家曾来寺中问责,官府也来寺中调查过,不过此案已经断定与寺内无关,不知如今又有何变故不成?”
戚浔缓声道:“我想问问您,李聪出事当日的经过,不知您可还记得?”
慧谨行了个佛礼道:“自然记得,此前衙门来问,小僧便答过多回,那日李施主独自一人来上香,来时小僧未曾看见,是车夫将马车停过来的,停好之后,车夫入寺内倒座房歇息吃茶,半个多时辰之后,李施主便由侧门出来,当时也未生出什么古怪,他们直接驾车走了,直到两日后,我们才知道李施主出事了。”
戚浔继续道:“还请您仔细想想,当日可曾离开过此处,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来此处露面过?”
慧谨蹙眉细想,“当日小僧未曾离开,因需要看守的车马不少,此处是不离人的,中间有两位香客乘着马车离开,还有……还有两位香客来取过东西。”
“来寺中斋戒久住的香客会卸下马车停放在西边大棚里,马儿留在马厩喂养,当日来当日走的香客则会将马车停放在外面由小僧们喂养看守,小僧记得当日是一位杨施主带着小厮来过,还有一位何姓施主也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