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仵作莫要害怕。”
秋霜很快又弯了唇,这时,杜玉薇以如柳扶风的姿态,直直的朝她们走了过来,她疑惑的看着秋霜,又看看戚浔,问:“怎么了?”
秋霜轻声道:“小姐,戚仵作知道了。”
杜玉薇不由打量起戚浔,随后轻轻地道:“秋霜,你不会说话,这件案子已经了了,戚姑娘能知道什么?”
秋霜眨了眨眼,忙垂眸,“是,是奴婢失言了。”
戚浔望着杜玉薇柔美的面庞,又想起了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那般痴心到执迷不悟的模样,曾令她扼腕叹息,可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是扮的,她虽觉周身发凉,可不知怎么心头却又轻松了一分。
她抿唇道:“余月芙的流言,是杜姑娘散播出去的,难怪那几个铺子伙计很快离京,想必他们是不会回来了。”
戚浔语声不高,远处衙门馆舍内的小吏们来来往往,偶然瞥过来,还以为几个姑娘在叙旧。
杜玉薇仔细看着戚浔,似乎在权衡她是何意,最终她叹了口气,“戚姑娘那天说的话,实在说到了我心底,最绝望的时候,我心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我有彤儿,我若死了,彤儿会如何?”
她微微眯眸,唏嘘道:“戚姑娘尚未成婚,或许并未想过何为姻缘,我从前也未想过,可最近这几月我却在想,‘姻’是上天注定的,很难解,就像四年前,我如论如何都想嫁给方仲崎,‘缘’呢,缘是自己给自己的,我嫁他的时候,一腔痴情,从不后悔。”
“可缘分也是有时限的,该断的时候断不了,我便只好想些法子,这个世道女子多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们被三从四德教化太久了,好像被驯服的牲口,可其实争一争,结果便大不一样。”
杜玉薇语声轻柔温婉,与她话意大相径庭,戚浔只有一个疑问,“那你想过,到最后会闹出两条人命吗?”
杜玉薇微微一笑,在这个问题跟前,这个笑容变得凉薄而残忍。
她忽而走近一步,语声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戚姑娘想必不知道我正月里为何小产。”她微微倾身,极轻地道:“我是最怕痛的,也格外爱惜孩儿,可那日我去淮阳侯府赴宴,吃了一盅宴上的羹汤,回来便腹痛如绞……”
戚浔忍不住睁大了眸子,衙门的确查到杜玉薇小产,可众人都以为杜玉薇是因为得知方仲崎变心,伤心过度才小产的,可杜玉薇这话的意思,却是被余月芙所害?那她岂不是早就知道了方仲崎在外相好之人是余月芙?
杜玉薇直起身子,“我只想逃离这个泥潭,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生生死死,不都是他们自作孽吗?一个不顾廉耻,非要抢别人的东西死不放手,一个懦弱无担当,对女人却能心狠手辣,是他们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不是吗?”
戚浔唇角微抿,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杜玉薇这时柔和的看着她,“我知道戚姑娘是好人,你在衙门当差,又是仵作的行当,自然有自己的准则,可我知道,戚姑娘不会指责我的,对吗?”
戚浔喉间发紧,半晌才艰涩的道:“如果有证据……”
杜玉薇便笑了,她长长的呼出口气,“这世上不仅男人欺负女子,便是有些同为女子者也不放过彼此,可我知道戚姑娘不一样。你那天夜里说,让我多想想彤儿,我便想着,我好好的教养她,绝非是为了让她嫁为他人妇,为其传宗接代相夫教子。”
戚浔心底本是复杂难言,此刻却渐渐平静了下来,杜玉薇这时柔声道:“戚姑娘,希望你能遇见良人,如果遇不到,也希望你诸事顺意,我每次看到戚姑娘,总觉得戚姑娘似乎也藏着许多心事。”
戚浔秀眉微蹙,这时杜玉萝在外头喊,“姐姐在做什么?咱们得走了。”
杜玉薇朝衙门外看了一眼,“今日赶时辰,便先就此别过了。”
戚浔未语,夏风扶着杜玉薇朝外走,秋霜对戚浔点了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很快,马车车轮声辚辚而动,空荡的中庭里,便只剩下了戚浔一人。
戚浔在原地站着,其实还有许多疑问要问,可她思前想后,只觉哪怕能找到证据,证明余月芙案子的消息是杜玉薇走漏的,可方仲崎杀人之行,却必定是他独自为之,只凭这一点,杜玉薇便可全身而退。
戚浔兀自出神,宋怀瑾已从后堂走出,看着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狐疑上前来,“戚浔,你站在这大太阳底下做什么呢?”
戚浔醒过神来,“适才,遇见了杜家两姐妹。”
宋怀瑾微讶,“她们?她们来衙门做什么?”
“杜玉薇要去见方仲崎最后一面,她们来衙门拿同行文书。”
宋怀瑾有些意外,“明日便是方仲崎行刑之日,她还要去见她最后一面,威远伯是如何准许的?她们怎么说的?和离可成了?”
戚浔点头,“成了,也从方家搬走,彻底与方家割席了。”
宋怀瑾叹气,“也是不容易,她去见了方仲崎,也算全了她们最后一点情分,以后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个小姑娘,也不知如何过活。”
戚浔撇嘴道:“您不必担心,她应该会过的不错。”
宋怀瑾哪里能信,“看看她当时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实在是个执迷不悟的,旁人如何劝告也不听,这能轻易忘记旧事?显然不可能。”
戚浔拧着眉尖朝杜玉薇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觉杜玉薇厉害至极,而秋霜那般会作演,只怕也是这位主子□□出来的,她一面佯装绝了和离的心思,心底却在暗暗筹划,身边几个侍婢又颇为顶用,怎会不成事呢?
“大人,尚书大人如何说?那铺子里的伙计还查吗?”
宋怀瑾摇头,“不容易,那几个人离得远,回乡之后说不定因为什么就不回来了,追过去也要花费许多功夫,且那消息走漏,说到底和案子无关,尚书大人说先搁置着,如今快到五月,朝中议和的事已经商定了,举朝上下都要为了两国议和做准备。”
宋怀瑾已将公文交了,这会儿带着戚浔离开刑部,待上了马车,戚浔忍不住问:“议和的事已经有了定论?”
宋怀瑾颔首,“议和是一定要议的,据说陛下已经写了国书送往西凉,一两个月之后,西凉派来的使臣就要入京了,到时候是割地,还是供银,自然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不过再怎么说,我们大周是胜的一方,条件都是咱们来提。”
“那以后大周和西凉便不打了?”
戚浔问的天真,宋怀瑾哼了一声道:“这可不一定,三十多年前,大周和西凉也曾议和过,可管了不到十年,西凉又蠢蠢欲动,西凉蛮荒,比不得咱们大周富饶,他们一但生了灾祸,看着咱们过的风调雨顺的,自然嫉妒,久而久之,便生了掠夺之心,不过这次议和,少说也要管上几年。”
戚浔应是,“虽然只有几年,对边关的百姓来说也是好事,他们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了。”
“可不是。”宋怀瑾又回头往衙门看了一眼,“此番议和是王爷主持,这不,这几日淮阳侯府的案子定了,他便极少去衙门,正忙着安排议和事宜呢。”
戚浔多日不曾见傅玦,这时也忍不住回头去看,怪道是没在衙门里见到傅玦,却是另外有要紧差事要忙,“是他大败西凉,由他主持议和,西凉人必定心有畏惧。”
宋怀瑾面露与有荣焉之色,“正是此意,西凉人素来悍勇不羁,不像咱们周人一样谨守礼数,到时候万一和咋们撒泼耍赖,议和岂非毁了?陛下正是要让王爷镇住使臣,到时候咱们提条件,他们怎敢反驳?”
说起两国议和,戚浔才觉傅玦居功至伟,平日里他少显威势,人亦是温润如玉之姿,极容易让人忘了他可是幽州十万兵马统帅。
二人回到大理寺,周蔚等人也围上来探问,宋怀瑾便道:“暂且搁置,月底再派人往方家铺子走一趟,若人还未回来,此事多半得不了了之。”
周蔚几人也觉寻常,一件案子诸多关节,时过境迁之后,不是每一处都能查个明明白白,尤其与凶手行凶无关,便更不值得浪费人力物力。
这时谢南柯道:“也是古怪,若是方仲崎散播的,那他不可能不认,余月芙的名声臭了,说来说去,杜玉薇多半是十分解气的——”
周蔚摇头,“怎么可能是她?案发之事她应是不知情才对,那流言虽然没说凶手是如何杀人的,可杜玉薇说过,她并不知道余月芙是方仲崎在外面的相好之人。”
戚浔欲言又止,宋怀瑾懒得听他们争辩,“罢了罢了,反正咱们没有抓错凶手便是,这事周蔚过几日再去方家铺子问问,明日刑部会送来几份案卷公文,咱们要一一审定,还有两桩案子是在洛州和宁州的,有新活儿了。”
一听要离京赴远差,几个司直都面露苦涩,此时时辰不早,宋怀瑾直令众人早些下值歇息,明日要领新活儿,戚浔迟疑良久,终究未曾将杜玉薇所言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