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倒还不如不侍寝,好歹留个完璧之身,将来出了这府,嫁人也方便。
再想起鹿随随大手大脚散出去的两箱绢帛,她更是肉疼得紧。
春条着急上火,鹿随随的小日子却过得怡然自得,也不知是沉得住气还是没心没肺。
她养好了伤,便又恢复了原先的习惯,每日大清早起来,去园子里瞎晃,近来她在林子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不过每次她都会摘些山菌野菜回来。
她生得好,性子淡,即便失宠,也没人给她委屈。
相反,因为她仗义疏财撒了那一箱绢,众人都道她有义气,愿意在无伤大雅的事上与她方便。
就算往后桓煊再也不来山池院,她的日子也不会太艰难。
……
倏忽到了十一月中。
这一日,桓煊在宫中陪父亲用了晚膳,回到府中。
高迈按惯例将上月的账册送呈他过目。
他当然不会亲自过问庶务的细节,只是粗略扫一眼,没什么大出入便可。
然而这一次,他却破天荒地问了句“常安坊的账目呢?”
常安坊,指的自然就是常安坊的山池院了。
那不过是一处长年荒置的园宅,没有产出,没有进项,眼下虽添了几个人,开销还比不上王府一个零头。
齐王殿下问账目,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高迈拍了拍脑门“瞧老奴这记性,怎么把山池院的帐册遗漏了,老奴这就着人去取。”
桓煊“嗯”了一声,微垂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账册,状似不经意道“那边近来如何?”
高迈闻弦歌而知雅意,却不敢贸然提起鹿随随“前日福伯来送账册,老奴随口问了问,高嬷嬷在那里挺好,倒比在这府里清闲,身子骨也旺健了。”
桓煊仍旧低头看账册“不错。其他人呢?”
高迈道“殿下说的可是鹿娘子?”
桓煊抬起眼皮,冷冷地乜了他一眼。
高迈忙道“鹿娘子也平安无事,听说那日青龙寺佛骨舍利法会,鹿娘子还特特地赶到城外,去替殿下拜佛祈福呢。”
桓煊手指一顿,当日佛楼上望见的女子,果然是那猎户女。
高迈小心翼翼道“那鹿娘子倒是个有心人……若是老奴没记错,青龙寺的法会,是十七那日吧?”
桓煊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十七,也就是他们同房后的第二日。
他想起那日她雪白中衣上的斑斑血迹,还有翌日清晨苍白憔悴的脸色,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合上账册,捏了捏眉心。
高迈道“听高嬷嬷说,鹿娘子替殿下求了个平安符,想必盼着能献给殿下呢。”
“嗯。”桓煊道。
高迈生怕会错意,巴巴地等着进一步的示下。
桓煊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高迈忙道“老奴这就去备车。”
……
桓煊的车马抵达山池苑时又是夤夜。
随随没料到齐王殿下突然大驾光临,和平日一样早早就寝,这会儿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却被春条突然推醒。
随随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转念便知定是桓煊又来了。
任谁冬夜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都不会觉得好受,随随却没什么脾气,一想到桓煊那张脸,她什么脾气都没了。
高嬷嬷照例替她梳妆打扮。
从铜镜中瞥见她憧憬的眼神,老嬷嬷心头一软,放下眉墨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必画了,莫让殿下等太久。”
随随点点头“好。”
高嬷嬷暗暗叹息,真是个可怜的痴心人,若她知道殿下肯看她一眼都是因为阮月微,不知会作何感想。
换上仙气飘飘的衣裳,随随在身上披了件絮绵的青布夹袍,便去了清涵院。
走到桓煊的卧房门口,她脱下身上的布袍交给守门的婢女,穿着薄罗衣衫走进房中。
桓煊的卧房里帘幕低垂,灯火幽暗,那股熟悉的香气从床榻边的金兽香炉里袅袅升起,到门口已经若有似无,越发显得清幽淡远,透着股孤高的冷意。
她远远地行礼“民女拜见殿下,殿下万福。”
琉璃屏风后的人影微微动了动,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过来。”
随随走上前,绕过床前的琉璃屏风。
桓煊借着烛光打量她,只见她梳着望仙髻。戴着一只银丝海棠花簪,身着一袭薄樱色轻罗广袖衣,下着石榴裙,如烟似雾的霞影纱帔子下透出如玉肌肤和丰隆山峦。
随着她款步上前,笔直修长的双腿线条在衣裙下时隐时显,腰肢却似不盈一握。
明明衣裳都是阮月微惯常穿的式样,可她的身段太妖娆,穿在的衣裳穿在世家闺秀阮月微身上是清雅绝尘,穿在她身上,却像是山林水泽中诱男人步入泥沼、敲骨吸髓的精魅。
高嬷嬷今日心血来潮,仿着寿阳公主梅花妆,用朱砂在她额上点了朵海棠,更添了几分妖冶。
她始终没学会像淑媛闺秀般轻移莲步,步态仍旧随性自然,像头餍足的豹子。
然而她水盈盈的双眸却毫无阴霾,犹如一头温驯的雌鹿,不知凶残的猎人利刃已出鞘。
林泽中的女妖,是不是也用这样澄澈的眼神诱捕男人?
桓煊没喝酒,可胸膛里却似有烈酒在燃烧,他的喉咙一阵阵发紧,呼吸乱了。
他记得那薄罗衣衫下的曼妙。
何况她还生着那张三年来令他朝思暮想的脸。
桓煊不觉绷紧了脊背。
随随走到榻边,距桓煊三步,不再往前。
前两次相见都是酒醉后,这回却是全然清醒的,没有醉意遮面,未免有些尴尬。
桓煊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你前日去青龙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