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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下)(1 / 2)

天马行歌 信风舞雁 2926 字 2020-06-11

今日,眼下,李亨,夺了父皇之位成为圣人的李亨心里烦躁得很,身上不便得紧,一伸手揽镜照面,便见一张虚肿如浮尸衰老似耄耋的脸,心下想道:“难以置信,朕便是这个面容?!这个样貌,为何连朕自家都认不出来了?!

“该死,都该死,都替朕去死吧!

“该死的建宁王死了,得尝其辜了,很好,甚好,大好。

“原本好好的山人李泌,打小便是朕的友伴乃至知己,为何不明白朕赐死自家儿子的苦心孤诣呢。

“再清楚不过了。留着建宁,便是害了广平,便是提前起衅新一次的玄武门之变;而死了建宁一个,朕和上皇的其余子孙都将因此而得免!倘若李唐是一头硕大无朋的雄狮,拔其一毛而利于全狮,朕何乐而不为?

“反之,若是建宁一人得意于天下,则李唐雄狮变成硬撅撅的全尸了,最终建宁自家也不得长久!

“李泌李泌,山人山人,都说你打小便是天底下少有的神童,如今又成了全才,却为何连偏与全的关系都看不清楚,竟然为了建宁一人,使劲劝谏朕刀下留人,乃至讥讽朕是非不明?!

“还有,朕此番召你从嵩山来灵武,是要与你协商军国大事,包括上皇朝遗留下来的罪臣尤其是得罪过朕的李林甫家杨国忠家,谁全家该死,谁一人抵罪,这是相当要紧的,为何你却说当下这个一点不重要,最最重要的乃是立刻派大军越过井陉口,尽快包围伪燕国老巢范阳,扔给安史叛军一个不得接招的围魏救赵!

“对此,朕苦口婆心对你讲:据可靠消息,安禄山已给其子安庆绪所杀,所以当下可以兵不血刃解决伪燕国问题,——让他们自相残杀消耗殆尽吧!可你偏不认可朕的圣断,喋喋不休说建宁不该杀范阳理当围!

“李泌,去你的!即便你是山人,朕也是神人,山人与神人,其间的差别,何止上穷碧落下黄泉!

“所以,你也该死,李泌,与建宁一样该死,死有余辜!

“你,郭子仪,你,李光弼,此次前来灵武述职,委实巧得紧妙得很:正好李泌也在,正好李泌一来不让朕赐死建宁,二来力主你俩率军飞渡井陉急围范阳!

“如此说来,你俩是配合所谓的山人才肯来灵武面圣的!此前不知多少回了,朕让你俩放下公务前来灵武,一来面圣,二来与朕好好联谊联谊,可你俩都谢绝了,说啥戎马倥偬,说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死罪,死罪,这是天子在召见你等凡夫俗子,你等居然推诿以戎马倥偬军务繁忙,抽暇不得!

“如今倒好,建宁该死之时,罪臣罪责之际,你俩碰巧来了,一个劲儿附和赞成所谓的山人,力陈建宁不该死,清算不当搞,当务之急是拿下范阳收复长安接回上皇再造大唐!

“该死,真该死:原来你俩与李泌在某时某地便串连一体沆瀣一气了,对朕的种种想法一概反对,不反对的,也改得面目全非了!

“好嘛,反贼!都是居心叵测的反贼!

“怎么,渴求一块死了葬身同一块宝地?!果真如此,赶紧呈报上来,朕保证尊重你等的去意!

“不过……当然,杀头大可不必了,你俩多少有些战功,多少是大唐的恩人朕的股肱,暂且留着性命将功赎罪吧。

“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了,朕一旦发现你俩之间有过共进退的默契,一旦发现你俩此番前来,是配合所谓的山人说服朕,朕定然饶不过你俩,就像定然饶不过李泌一样!”

这一番怨天尤人的话说完了,圣人李亨也就渐渐消气了。他再度伸手揽镜照面,发现原来的浮肿好多了,连老态也缓解了,他满意了,又对自家说:

“就这个容貌上的变化来说,李山人毕竟还是神人,说什么复仇容易,却是小事,但坏了方向岔了主次,大唐便万劫不复了!确然,定然,必然,否则朕孜孜以求于个人的恩怨,大唐便是小唐了,朕不要成为偏安一隅的灵武宫主人!”

幔儿飘飘,影儿绰绰,那是昨日不得召幸的美女,李辅国最近就近寻觅到的北地少女前来收拾圣人圣室,手脚轻得像一阵小风儿,故而幔儿飘飘,影儿绰绰。

李亨心想昨夜给山人规劝了一整夜,太不值当了,而现在既然美人悄然来了,就太好了,可以好好弥补一番了:“何况又是张良娣不乐意朕召幸的美人,一个胡地少女,鲜艳得很呢。没错,人家越是忌妒,自家越是来劲,这是不言而喻的乐趣!”

可是,当李亨突然出现在那个绝美的美人跟前之际,那十三四的孩子哇地大叫一声,把手中的秘色茶盅给打碎了,——那是千里迢迢从吴越故地弄来的,是李泌此番从嵩山来面圣进呈送给圣人的。

“见鬼了!”李亨恼怒道。

可是那少女撒腿撤离之际,一个劲儿嚷道:“见鬼了见鬼了见鬼了,——见大鬼了!”

“你给朕好好站住了!”

但那少女愈加恐慌,连忙小鹿似的去得更快,但转眼给闻讯赶来的卫兵堵住了去路。

“见鬼了,朕是鬼?!”李亨既大怒又大疑,他知道,那少女说出见鬼的话来,其中必有名堂,不然她便不是渴望帝王宠幸的美人,是位于人之常情之外的怪人乃至非人!

最终,居然是再三劝说李亨伪燕未灭长安未复上皇未宁,故而当下不宜宠幸美人的张良娣亲自押解那个少女,把她呈送到李亨跟前,问:“陛下把她怎么了,以至于人家失心症似的狂叫见鬼了?”

“爱卿问她!朕好端端的,没将她如何如何嘛!”李亨愤然说。

“说嘛,美貌的小娘子。”

那少女顿然跪地叩首,说:“怪了怪了怪了……”

“朕即是你所见的鬼,当然怪了,不怪如何叫得朕三五声‘鬼’来?”李亨这才第一次看清那美人果然无比美貌,心中去了大部分恼怒。

“鬼鬼鬼,”那少女浑身筛箩似的,“怪怪怪……”

“好了圣人,”张良娣轻蔑笑道,“老奴李辅国替你找了个有貌无脑的所谓美人!”

圣人要显得圣,大家要显得大,皇帝要显得皇,自然不会甘心自家身边的女人们这个取笑那个,究其原因,其实是取笑自家,于是去到那个少女美人跟前,仔细凝睇她许久,心里上火了身体潮起了,手却托起她尖翘翘的下巴颏,问道:“见鬼了奇怪了?那见的是啥鬼,奇的是何怪?”

“圣人有影子么?!”那少女浑身战栗问。

李亨说道:“人人皆有影子,圣人虽圣,却也是人,当然有影子曳地,仿佛美人的裙儿拖地一般。”

“可圣人的影子能远离圣人?!”

“啥意思?”李亨这才觉得事情果然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