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染轻轻吹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不求尽如我意，但求无愧我心。真君，我已经错过了两世的光景，这一世不论如何，我总归要试一试的。”

月老看着他沉静似水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看透过他。流云星君在天上的时候，从来都是淡泊自在，好似无拘无碍，从来不会为任何仙子留情。

可是他的心里，却好似埋了一腔地火，一旦时机到来，必定喷涌而出。

“罢了罢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我在天上只给你留了半日，务必要快些。”

月老将筷子搁下，抹了抹嘴，挺着圆溜溜的肚皮便要出门。

正巧这时候墨竹从外面回来，月老掐了个诀，立即在原地消失了，只留下墨竹站在门外对着桌子上的空碗空锅连连咋舌。

什么时候，他家王爷饭量这么大了？

明明在宫里还陪着嘉平帝吃了一回，回府之后顷刻之间又风卷残云。方才林姑娘送了这么一大锅的白鱼羹过来，现在锅底都像是被舔过了一般，光洁地能看清自己的脸蛋。

墨竹站在暖香锅前面，对着锅底大眼瞪小眼。

谢染看他一直盯着被月老扫荡一遍的锅，轻轻咳了一声。墨竹被这一声拉回神，赶紧将锅碗都收拾下去，又上前禀告他已将林黛玉和蜡梅送回院子云云。

谢染听了，这才放心地歇息了。

按着本朝的风俗，不管天子庶民，结亲时男方总要往女方家中迎聚，即便林黛玉已在京城，也不过是借住王府，林如海又在扬州，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家一趟。

她在京城已经居住了月余，离了父亲也有些思念。如此决定，林黛玉去贾府辞行了一回后，坐上了回扬州的大船。

时候正是深秋，下了两三场雨，天空已经被洗得澄澈蔚蓝。林如海几日前接到谢染的一封信，早已经瞠目结舌，这几日在府中坐立不安，天天离了官署就去码头上观望。

过了几日，可算等到了林黛玉，父女相见，彼此都有些感慨万千。林黛玉看林如海的脸色比当日离家时候已经好上不少，心里甚是欣慰，觉得定是种瓜系统发挥了作用。

林如海满面通红，一到府中，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林黛玉问长问短，又是问她在京城可有水土不服，又是问她对这门亲事是何看法。

当日只见过一两面的天潢贵胄，如今却成了东床快婿，这放在谁的心里，都是始料未及。

“父亲，”林黛玉拉住林如海的手，笑道，“我自有分寸的，端王待我很好，我在王府里过得也事事顺心。女儿总是要出嫁的，这个人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

林如海看着女儿的面庞，回首这几十年来，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想到女儿不久之后又要远嫁，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娘去的早，可惜她没能等到你出嫁的这一天……”一谈到贾敏，林如海又有些哽咽，林黛玉也跟着伤感起来。

“若是母亲在世，应当也会替我们高兴的吧。”

林黛玉到了扬州没几日，端王府里便请了媒人过来提亲，两家各自看了生辰八字之后，便将结亲之日定在十月末的一个黄辰吉日。

而后，端王府不断有聘礼送过来，都用大红箱子装着，摆在林府的院子里。掌事的主管吩咐抬箱子的小厮轻拿轻放，还不忘给林如海一件一件点明：

“这两箱子是聘金，这两箱子是金珠首饰，这是八式海味，这是四京果和四色糖，这是香炮镯金，两箱子帖盒……取的俱是好事成双之意。”红箱子堆满了院子，林如海跟着主管不住地点头。

林府也早早地张灯结彩准备上了，圣上赐婚的诏书一直传到扬州城，城里的百姓都翘首以盼，等着这场难得一见的亲事。

到了成亲的前一晚，林黛玉却罕见地失眠了。

许是白天太过喧闹，许是今晚的月亮格外地亮，回扬州的几日如流水一般地逝去，转眼间就到了约定的日子，林黛玉无由地有些心慌。

门外还有些丫鬟仍旧在清点礼单，不断地进进出出，林黛玉听着她们踏着小碎步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就想到上一世最后的场景。

夜深人静的时候，往日的回忆就像是死而复生，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重演。一幕幕都清澈分明，她甚至可以回忆出那时候病到仅仅是坐着，双腿就支撑不住地疼。

她几乎灌注了一生心血的诗本子，放在火盆里烧着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旧年里，凡是听到给宝玉娶亲，她总是不信，总以为是自己。最后等来的，却是肝肠寸断，痛彻心扉。那时候她就发誓说，再来一世的时候，千万不要到贾府里去了。再也不要为任何人动心，只管走好自己的路。

若说她对谢染并无情意，那也是假的，只不过比起上一世那样浓烈的爱恨，这一世的情意，总归时是要淡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