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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发展(1 / 2)

五月五日。

永康城盛夏炎炎。

炎热的风带来懒洋洋的平静。

但这是一份诡异的平静。

经历了昨夜的风波后,这座城本该更热闹一些,至少某些朱门大户应该更热闹些。比如哭嚎、出殡,比如大发雷霆,比如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没有。

唯独哭嚎是被允许的,但更多都被摁在了水面之下。

就连某些野修组织跳出来,声明对昨夜的某件事负责,这消息也被严格禁止传开。

在五月十八日的退位大典之前,有些人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任何波澜。即便是至亲的突兀死亡……也不行。

所以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十分普通,普通得和前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黑/道上多了几份语焉不详的高额悬赏令,还有深宅之中多了几个养病的人。

摄政王并不是唯一养病的那个人,更不是昨夜唯一生还的大人物。昨夜死了许多人,可到底也有不少人活了下去。

生意人开张做生意便是如此,如果要做,往往就不止一单。

不幸的是,摄政王却是他们之中受伤最严重的一个。

这一天,佘大人秉承父命,挨着去探望这些受了伤的重要盟友,一一地传达佘家的歉意和慰藉。

说来说去,那不可提的地下密所都是他们牵线搭桥,他们无论如何脱不开这层关系。

午后最热的时候,佘大人来到了摄政王府。守门的士兵腰杆挺得笔直,配枪黝黑发亮。见了他,这些训练有素、面无表情的士兵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诧异。

实在是这短短一夜间,佘大人变得太多。

这位脸圆圆、笑呵呵的大人,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却憔悴得像个苍白的鬼。他走路得要人搀扶,脚下还打着晃,看人的眼神成了直勾勾的,面上却还习惯性地扭出一点官场上圆滑的笑。

那笑不仅不显得和气,相反还瘆得慌。

佘大人来摄政王府,惯来是无需通报的。士兵们轻车熟路开了门,幽魂似地佘大人就飘了进去,一路往摄政王的院子而去。

人还没走到,隔了老远就听见小皇帝的一点声音。

佘大人的步子停了停,很快又幽灵似地往前飘。

离得近了,进了院子门了,那乌发雪肤的小皇帝便赫然站在院子中。他一身浅沙色便服,通体并无装饰,只眉上一条素净抹额、腰上压着一枚龙纹玉佩。

摄政王院子里只有几株板正的树木,建筑都被改得光秃秃的,不大好看。在这毫无品味的院子里,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乌发雪肤、丽色灼目,是最大的亮色。

可惜,这抹“亮色”正是满面怒意,还正发出好一通阴阳怪气的嘲讽。

“……真是奇了,皇叔突然风寒告病?什么风寒连面也见不得,怕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吧?”

小皇帝显然被拒之门外,因此怒气冲冲。但在这怒气之外,他眼里还有一种格外的亮光;那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该不会……昨晚上的事,皇叔也在现场吧?”

他拖长了声音,迫不及待说出这一句。这时,他身边的贺姑姑——那个讨厌的女人——才轻轻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回头看。

小皇帝不大耐烦地一晃头,正好和佘大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正当佘大人以为这位陛下会连自己一起讽刺的时候,小皇帝却收敛了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冲他略一点头。

“佘三公子的事,朕已经听说了。事出突然,佘大人节哀。”他客客气气,语气也温和不少。

佘大人愣了愣,心头涌起无尽哽咽,险些当场老泪纵横。

那是他最心爱的幼子啊!不过一夜之间,就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父亲还命令他不得声张,甚至不能现下彻查凶手,连大办丧事也不行——就为了确保十八日的退位大典万无一失!

佘大人的身体原地晃了晃,被侍从熟练地扶住。

他呆呆地想,可又能怎么办?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佘大人生生压下胸中翻腾的一口血气,强迫自己那僵硬的思维运转起来。他竭力睁大了眼,审视着前方的皇帝,思索:昨夜的事有没有可能和皇帝相关?

虽然皇权衰落,但永康城里一直有风声,说先太后其实给小皇帝留下了不少秘密遗产,或许其中就有不为人知的力量?

况且,谁都知道先太后最恨人体灵晶提炼,作为她教出来的孩子,小皇帝……

……就这不成器的小皇帝?

饶是佘大人悲痛万分,这会儿看谁都有些疑神疑鬼,一想到这位陛下的娇气和草包,也不由想要哑然失笑。

他自然是笑不出来的,却牵了牵嘴皮子,咧出一个有气无力的、茫然的微笑。

“臣多谢……陛下关心。”他迟钝地回答,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陛下是来看摄政王的?”

小皇帝细微地撇了撇嘴,才故作不在乎地说:“佘大人不也是?佘大人,听朕一句,摄政王这病来得急,指不定他就跟昨夜的事相关呢!杀了三公子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一言既出,佘大人眉心狂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要信了。太合理了,太合理了啊!昨夜是阿源为摄政王引路——他到底为何要派阿源去啊,他的阿源!——而在场众人,除了摄政王,又有谁可以轻而易举杀死阿源?阿源的修为,他是知道的……

但是,这只是上一个瞬间的思考结果。

下一刻,佘大人自己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摄政王没有杀害阿源的动机。即便有,昨夜的时机也太傻了。凭摄政王的势力,他想杀一个人,有一千种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去做,何必这么招眼?

更重要的是……

这位皇帝陛下的挑拨之意,实在也太明显了。

带着一点茫然,佘大人本能地做着判断:皇帝挑拨得太明显了。哪怕他极力掩饰,却仍然不能完全抵消那份恶意……话也说得太粗糙。果然是个漂亮娇气的草包。

他刚才怎么会一头栽进这草包皇帝的语言陷阱?佘大人恍惚地想,看来自己的状态实在不大好。

他又摇了摇头。既是否定,也是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陛下说笑了。”佘大人僵硬地笑着,“臣这就去看看摄政王,陛下可要一起?”

“要。”

皇帝不假思索,那一丝挑拨之意变得更明显,让他乌黑的眼睛也闪闪发亮:“朕与佘大人同去,定要看看皇叔这伤是真是假。”

这种浅薄的挑拨很容易看穿。佘大人还有点想笑,可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孩子:阿源前几日还荒唐地闹着,非说要跟这草包小皇帝在一起,谁知今日已是阴阳两隔。

如果有可能,佘大人真愿意葬了这空有漂亮皮囊的小皇帝,送去幽冥好与他可怜的阿源作伴。

怎么那伙贼人偏偏就盯上了阿源?偏偏就是阿源!连那卑贱的“货物”都没死,现场还有好几个酒囊饭袋活下来,怎么偏偏就是他那成器的阿源……

想到这里,佘大人颓然不已,再也打不起任何精神去掺和小皇帝的试探。

“……陛下多虑了。摄政王何等人物,如何会与昨夜的腌臜事有关。”

他机械地笑着也机械地说着,两眼却看也不想小皇帝。他只是拖着疲惫的步伐朝室内而去。他不去对上皇帝的目光,这样他可以不必再浪费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去判断那颗无用的脑袋里的想法。

小皇帝似乎还哼哼唧唧说了几句什么,但佘大人已经没心思听了。

摄政王的屋子门口有亲兵守卫。通知一声又等待片刻后,佘大人便被一个手势请了进去。

但小皇帝依旧被阻挡在外。

“……真是天日昭昭却毫无王法!你们……哼!”

他憋了半天,终究是悻悻地甩手而去。

佘大人没有回头。

他只是一步步走进摄政王单调而空旷的房间,走到那张床前。

摄政王披着冷灰蓝的戎装外套,正靠在雕花紫檀架子床上,举着一本书静静翻阅。他整个上半身都缠着白色的绷带,胸腹处都隐有血迹晕出。

这位苍白的王爷,现在看上去比那些绷带更加苍白,好像一尊全无血液的白玉雕像。

二人相见,一时却谁也没有说话。

佘大人提了几次气,又缓缓按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摄政王才扣下书、抬起头。他的眉眼都是冷灰色的,放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疏淡凌厉如隆冬被雪的悬崖。

一层被刻意压制过的怒气,浮在这锐意陡峭的脸上。

佘大人的眉毛动了几动,牵得脸上的浮肉也挤了挤。

“摄政王……”

“佘濂啊佘濂,你让我说你、说你们佘家什么好!”

摄政王提了口气,却又即刻按住胸膛上的伤口,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但愤怒支撑着他,令他痛苦也要继续斥责:“你信誓旦旦和我保证,那处地方是绝密,绝不会被人发现!是啊,可真绝密——绝密到被人连锅端了,本王也险些成为枪下亡魂!”

佘大人阴沉着脸。

“枪……?火铳?”他突然问,“这种东西难道不都是在摄政王麾下管着?”

摄政王愣了愣,旋即大怒。

他一把将手里的书扔出来,重重砸在佘大人肩上:“佘濂,你好大胆子,竟敢怀疑本王!那些野修手上的火铳打哪儿来,本王怎么知道!那群人发了疯,用一堆打几枪就炸膛的黑/道玩意儿,生生闯进来大开杀戒……你还敢质问本王!外头传言说,黑/道上的货跟你们才少不了关系……咳咳……”

到底是病人,摄政王的震怒还没发出几句,就成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和面颊上憋出的绯红。

“会炸膛的火铳……”

佘大人瞳孔一缩。陡然,他双手微微颤抖,连身躯也不断发抖起来。

摄政王说得不错,佘家显贵多年,怎么可能甘心火铳这种重要物资一直被其他人垄断?自从五十年前第一代火铳产出,佘家就尝试着自己破解技术。

但是受困于关键技术的缺失,他们生产的火铳频频炸膛。

而除了佘家之外,就佘大人知道的,还有好几家也在背地里搞火铳研究。

莫非这件事只是借了前段时间人体提炼风波的幌子,好引走他们的注意力?背后黑手真正的目的其实在“炸膛火铳”?

摄政王会因为这火铳怀疑上佘家,那其他人呢?

佘大人猛地一震!

这一刻,那浓烈的丧子之痛在他心中淡去了。强烈的家族危机感令他悚然而惊,一颗胖大的头颅好像被浇了一头冰水,立即清醒起来。

“摄政王……绝无此事,绝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