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宝玉此人,虽口中常说男儿是须眉浊物,他一贯最厌。
但其实是分人的,比如北静王、比如秦钟、比如蒋玉涵,他一见俱是倾倒,别说厌了,恨不得挂在人家身上。
他倒是真的不看出身,只看一张脸,标准的颜控。
起初他听了刘长史的吩咐来户部关银子,还拖拖拉拉十分不快。然见了商驰后就禁不住眼前一亮,立刻起了结交的心思。
他之前从未亲眼见过商驰,故而此时并不认得。只见他穿着侍郎朝服,便知是户部官员,自己正巧可借公务过去说话。
然也不由跌足在心内叹道:这样明珠美玉也似的人物,偏偏落入俗世官场之中,与一群禄蠹朽木为伍,当真是令人叹惋。
于是忙上前问好,又询问商驰姓名。
商驰并不与他寒暄,只道自己是户部侍郎,让贾宝玉取出长史的批条与账目来对册。
贾宝玉就忍不住皱眉:此人看似清风朗月,为人却是俗气,只在这些银钱上计较。
且商驰对过账簿后,又问了他读什么书,上了几年学,更叫贾宝玉觉得俗不可耐。
无非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才肯好好回答。
但等商驰再论及今年会试,问着他八股破题时,宝玉就忍不住翻脸了,斥道:“八股文章最为可笑,那些个举子不过是诓混功名,把历代圣贤明言混搭乱凑,东拉西扯,都白糟蹋了,还自以为博学深奥呢!”
然后又怨念地盯着商驰:当真是个利欲熏心之人,白辜负了上天给他的这副形容。
商驰也不与他辩驳,只另起一话贺他;“老圣人特念旧恩,有意命贾二公子入国子监读书,想必日后二公子的学问可日进矣。”
宝玉的脸当场就刷白一片。
要不是在户部,他能当场就开始砸玉。
国子监在诸多学子眼里是研实求学的圣地,但在贾宝玉眼里,简直就是污浊的发源地,他绝不能沦落到那等去处!
于是当场对着商驰发表了一通“国贼禄鬼”的宏论,这次可就不单单批驳诮谤八股文章了,更是连满朝文武都骂了进去。
商驰静静听着,见他一气儿说完,才指了旁边一位听呆了的抄账小吏道:“你去工部,立请贾存周贾员外郎来此一晤。”
宝玉目瞪口呆,当场腿软。
刚才指点江山,把满朝文武都说成贼和鬼的气势登时就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由恼道:“你又是何人,我父乃荣国府之子孙,岂可容你召之即来!”
商驰懒得与他多话:贾宝玉方才还骂官员是国贼禄鬼,这会子又拿着家世来唬人,实在可笑。若他能如卢林安般铁骨铮铮,一根筋对谁都说一样的话,商驰还能高看他一眼。
如今只瞧他听了父亲的名儿就吓成个鹌鹑的样子,就连鄙夷都懒怠了。
正如贾宝玉当日见了北静王,听王爷嘱咐贾政不要溺爱子孙,让他去谈讲诗书,增进学问时,根本一声不敢吭。
倒是宝钗湘云等女孩劝他上进,他就甩脸子走人,也不是平日所说的爱护女儿的形容了。
说到底不过是窝里横罢了。
现他并不知道商驰的出身,只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户部官员,听他要给贾政告状,当然就恼了,只问着商驰是哪个。
自方才贾宝玉提高了声音开始长篇大论起,户部堂内许多官员都开始往这边行注目礼。
此时早有看热闹的人出声说道:“此乃保宁侯府嫡长子。”
另有人补了一句:“就算不论家世,商侍郎的官职也比贾员外郎要高呢。”
贾宝玉:……
民众往往会将皇宫和皇城混淆,其实两者并不相同。
皇宫才是天子居所,而皇城的范围却很大。
本朝六部皆在皇城中办公,太祖时六部设在南面午门内的几处房舍中。后来大伙儿都觉得不太吉利,几次上书皇帝,直到了太上皇时,才终于有幸搬家,去了西华门处。
但无论怎么搬,六部都是挤在一处的。
故而贾政得了此信儿,连轿子车马都不用备,跑着也可以很快赶来。
而贾琏今日也在工部,听闻后也连忙跟在二叔后头一起过来。
边跑还边算着日子,心内暗道不好:今日林姑父休沐,他们荣国府跟商家别说没有交情,倒还有些不痛快。林姑父不在,谁能压住商侍郎护着宝玉?
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贾政都该与保宁侯平辈论交,算来商驰乃是晚辈。然而商驰面对贾政,一点没有执子侄之礼的意思。与他一贯尊老敬贤谦恭慎行的举止大为迥异。
不过想着方才贾宝玉说的那些话,在场的官员自然不会说商驰的不是。
说起在场官员,现在户部里可是站的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