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皇城根底下忽然多了一群闲汉。
有的是进城走亲戚的乡下人,束着稻草捆的绑腿,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衣裳,脸上黑得发红。
也有进京贩卖的行脚商人,穿着夹里衬的皮袄子,看上去更阔绰些。
这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手里都有几个闲钱,最喜欢在街边的茶棚子里,或者是专卖掺水劣酒的酒肆边上跟人闲话。
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的后院里,也跟着多了些闲话出来。
刘四成是京城里的四品官儿,官职不上不下,权力不大不小,不过在如今这非常时候,也算是难得的清闲人。
这几日他称病在家,难得有闲心几个稚儿,听几句后宅里的絮叨。
这天,他翘着腿敲着烟袋,听黄铜烟斗在酸枝木桌上铿锵的响声,正觉得心旷神怡,忽然听见后头几个丫头小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便问正妻“外头吵什么吵大过年的还不得清净”
他正妻是一个圆润的妇人,虽然不如那些小娘清纯娇俏,但是难得温柔随和,他年纪大了,反而觉得正妻的院子里更加清净些。
“我去问问。”他的正妻一撩门帘,就出去查问了。
过了很久,她才夹带着一身风霜进来,板着脸对刘四成说“老爷,那些不懂事的小子在嚼些乱七八糟的舌根子,被我给打了一通。”
刘四成没当回事,后院里的事情原本就是妇道人家管着的,他从来也不插手,只是如今得了空,才好奇的问了一句“嚼些什么舌根子”
他原本以为,顶多会听到一些家长里短,最最过分的,也不过是男女间那点破事。
没想到他的正妻脸色更沉,凑到刘四成耳边,轻声说了一通。
“胡闹这些事是随便能说的”寥寥几句话,刘四成就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魂都差点飞了。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觉出点不对。
现如今,跟前些年可不一样了。
上头的天换了,焉知这些大不敬的话,是不是今上叫人传出来的
他沉色对正妻说“你先也别声张,帮我打听着,究竟这些闲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的正妻虽然知道这些话说不得,但是对于追根溯源却没什么热情“有什么好打听的,左右不过是从那些说书的,或者醉汉嘴里听来的。”
这些丫鬟奴仆们虽然不像主人家,能够听听小曲赏赏花,但依然也有自己取乐的法子,刘四成的正妻不是大户出身,做小丫头的时候也很喜欢去街边的茶棚里凑乐子。
刘四成一脸深思。
过了晌午,他就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软袍,溜达到府邸附近的一个酒肆里张望。
这里是附近最大的酒肆,一间三面围栏露天棚子,棚子正中间有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小娘边上坐着一个老汉,两人一站一座,一个唱一个敲敲打打,十分热闹。
一曲完毕,那小娘子捧着白瓷碗,盈盈一圈拜过来,收到了不老少的打赏钱。
就连满腹心事的刘四成,都忍不住往碗里投了一枚银角子,换来小娘横波一笑。
只可惜年纪大了,风流不起来了。
刘四成遗憾的摇摇头,才想起今天出来的目的。
刚才那小娘唱的是常见的街头俚曲,虽上不了台面,也有些大俗大雅的趣味,不过却并不是他想听的桥段。
刘四成的目光在场子里转了一圈,捡了一处稍微干净的板凳,跟小二叫了一壶温酒,拂了拂凳面,才慢腾腾坐上去。
刚坐下,就有人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刘四成心中一惊,转头一看,却竟然是同榜同僚,如今已是三品的高天会。
虽然两人是同榜,高天会却比他年轻了十来岁,人又长得高大得体,刚上了榜就被一方大员捉去当了女婿,如今两人品级虽然只差了一级,以后的前途却完全不一样了。
刘四成对这样的同榜可不敢怠慢,忙起了身,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抱圈揖“高兄,你今日也来了”
高天会点点头,理所当然被让着坐下,一脸深沉,看上去心情不大爽利。
刘四成也不敢多说什么,让着半边屁股,坐在他旁边。